花留根在弥留之际,倒是提过他这个兄弟,但花长开是花留根逃到万户村之后的几年里才得有的一个儿子,父亲家里以前的事他哪里晓得,就更不晓得花家还有这样一个人物,估计只有秀姑姑知道一点点了。
但花留根祖上也算是积了德的,让他老来得子,好事成双,也算寿终正寝。
于是按风俗,花长开自然是热热闹闹办完了花家老爷子的丧事,送到花家村老台子的坟园里,将老父下葬后,花家两兄弟又在老爷子的新坟头上多添了几锹土,又折转回到万户村来,送走了一帮子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归还了隔壁左右借来的摆酒席用的桌子凳子。
花长开又在自家堂屋里摆了两桌,答谢了前来帮忙的族人和邻居好友,花家才慢慢地恢复往日的平静。
万户村是个外来人口居多的杂姓村,后来发展成乡中心以后,也没多少闲置的土地,更没有自留的坟地,都说叶落归根,一般老人在自己行将老了去了之际都会交代儿女们寻根到自己原来的村落安排下葬,实在寻不回去的就只好埋在离村子较远的据说当年日本军杀过人的乱葬岗上,还有的就埋在土改后各家各户分得的种麦子棉花的自家的旱地里了,直到后来实行火葬,坟头占的地就相对少些了,但万户村几十年来还是一直这样各自安葬家里去世的亲人。
花家老爷子过世出殡那天,裹脚老太王中秋倒没怎么悲伤,倒是秀姑姑哭了一场又一场,但多半是哭自己儿女众多、如何如何生活不易,没常回来看老人家,老人家还没等到多享几天儿女的清福就走了之类的。
老太太反过来劝说女儿不要哭了,拉着秀姑姑的手说道:
“你看你家老头子哪里划不来了,这么大的排场把他安排出去了,他这一生也足够了,两个儿子也没丢他的人,你就不要再哭了,等我死的时候,要有这热闹就好了,可惜我也看不到了。”
说着说着自个儿又从腰里拽了手巾抹了一把眼眶里的老泪。
花家大媳妇林德青挺着刚显山露水的肚子屋里屋外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没时间搭理老太太。
花家二媳妇也挺着个不太显怀的大肚子,时而拿把扫帚在花长开的堂屋里挥两下,时而清拣一下桌子上的剩菜剩碗,也在力所能及的忙碌着,倒是花又开,看到媳妇扫地,插空接过扫帚帮着挥两下,看到媳妇拣碗,就一搭手全端进厨房交给洗碗的其他族人妯娌。
这点小动作,花长开的媳妇林德青是看在眼里,闷在心里,谁叫他丈夫花长开没有这小叔子一般的细心呢,这样的日子指望不上,平日里也更是不指望了。
秀姑姑是最后走的客人,临走还说,等头七了,他要多做些纸衣服裤子和金元宝,给老爷子烧了过去,免得他一个人在那边受苦。
过了头七,花长开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把他年前开的小厂子里的铁制品销出去了,或是再干点什么能多赚钱的活。
花又开则忙完了地里的活,将厂子里的成品铁钉子铁螺丝分门别类都打了包之后,就开了他心爱的二手货——一辆五成新的手扶拖拉机,帮人拖物拉货什么的赚点额外收入去了。
同时花又开还谋得了另一件差事,就是帮乡里负责收万户村的电费,赚点劳务费。
那时候,饮水乡十里八湾,就属万户村牵电入户的人家最多,其他村子,有一些家庭还用不上电呢,花家老二收电费,花家也是万户村最先牵电入户,装上电灯的人家了。
但那时,电是稀缺资源,十天里有九天停电,有时候,白天,花家老二花又开接了乡里上级指示,拉了电闸,限制白天用电,只等晚上才合上电闸。
晚上一来电,花家大妮二妮三妮还有思娣,就会和村里一帮孩子们在万户村的青石板路上,手拉手的奔跑,愉快地叫嚣:
“停了电,不方便,来了电,真方便!”
孩子们把这句话当歌儿一样唱响村头村尾,在每一个夜幕降临突然来电的日子,他们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内心的狂喜和对光明的热爱。
说到花长开两兄弟办厂子的事,自分了家后,两老人在花又开屋里没住多久,花长开他们的央求下给搭了间屋子,两老搬出来单过后,基本就什么活也不干了,他们要求花家两兄弟除了每年给他们两担谷子外,其他生活必须物资,也自然而然均摊在了花家两兄弟的头上。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老了,中年和晚年得子的花家两老,在媳妇林德青没进门之前,就因家里没有上得了阵的强壮劳动力出去挣工分而经常短吃少喝。
花长开小的时候,那个年代的读书,也是半工半读的性质,家里也花不了几个钱,花留根造船的手艺是可以,但万户村对船只的需求量并不大,一艘船用好几年,还可以几家合起来造一艘船,相互挪着用,所以手艺基本闲置了,也换不来粮食。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花家和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吃野菜稀粥,吃水草糊糜羹,吃糠饼子,但凡有几天红薯吃的,那就很不错了。只要能填饱肚子,能找的吃的都找了。
在媳妇林德青进门后为这个家做死做活的时候,虽然已是七十年代,但花家两老病病歪歪,已到了做不动的年纪,最多也只不过是帮着晒晒谷子打打场而已,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现在,花长开家人口剧增,要养活一家老小,光守着那点口粮田还真不是个办法,单靠他那点瞟学的木匠手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的确吃不出一碗好饭来。
年前,老父病卧在床,花长开一直不安心去做农活,林德青只得一个人挺着肚子下地干活去。
闲在家里的花长开,双手插在肥大的黄军裤裤兜里,屋前屋后转悠,二妮三妮也围着他转,他叼根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思量着新的赚钱的法子了。
前几年时间贩卖过甘蔗,没赔本也没赚到什么钱,贩卖过大蒜,自己却拉不下脸走村串户,还是林德青提着篮子,挑个担子走村串户,凭一张巧嘴,才勉强赚了个小对本,年前想过贩点蜂窝煤卖,但在那时饮水乡蜂窝煤还没打开市场,蜂窝煤炉子也只有少数人家才有,大多数家里都是使用自家的土灶或砖灶,烧的是隔年的草木把子和棉梗,想想这进货渠道狭窄不说,且本钱投入不说,单看运输就不方便,销路也没保障,就觉得这生意恐怕难做,索性打消了念头。
花长开就寻思着,还能找到什么更好的赚钱门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