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花长开和孩子们都极力阻止她再去做这种危险的力气活了。孩子们不想看到妈妈再受伤,她们会心疼不已。而花长开,一个大男人,他也有起码的自尊心,看到林德青每日在外拼了命的干苦力活,自己却因暑热难耐待在家里不出门,他不知被村里那些在他家门前过往的熟人笑话了多少回,有的直接就对着花长开打趣说:“花长开呀,你真会享福哟,你老婆出去干活赚钱,你在家里,丫们给你捏的捏胳膊,捶地捶背,扇的扇风,你是有好生辰八字的人啰!”
说得花长开脸没处搁,就从那竹凉床上翻身起来坐在那里尴尬的发笑。所以,花长开就一次次阻止林德青出去打散工,还为这事,跟林德青吵架。
尽管花长开总是阻止她去做这些事,可每当这个时候,林德青就会恨恨地对花长开说:“你要是会赚钱,我还用得着做牛做马的去干这些体力活吗,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要管我!”
更何况,花长开常年在外,偶尔回家,回家也不见带了多少钱回来,平日里,林德青就是这样过活的,花长开自己又不肯去做苦力活,所以他的劝阻基本是无效的。
没几日,花长开就又在和林德青一场争吵过后,愤愤不平地收拾了几件衣物,摔门而去了,这一去又是一段时间音讯全无。
林德青不管受了怎样的伤,只要等她休息几天,自我感觉好些了,她又会重新加入那些游走的卸载工人组织,挣苦力钱。但她从来都成不了包工头,一方面她身体素质没有别人好,二来她也冲不了前锋、耍不了泼,连骂个人都要瞻前顾后,明明开了口,却又咽回去半句话,生怕得罪了人。
林家村是她的娘家,那个村子里的泼辣妇女显然比万户村要多一些,干这种粗活的基本上都是林家村的妇女。
万户村只有极少数几个妇女去干这活。她们中有很多人,就只在家里种几亩口粮地,顺便在家带孩子,农忙时在地里干几天活,农闲时百般无聊,要么三五成群的约了聊天,手里拿着一件毛衣褂子,眼睛都不看那编织针,手里飞快地织着,一聊就是半天,总也有八卦不完的话题,用以打发时间。
还有的就是四个人约一桌,看谁家屋里有麻将,就到谁家去打几圈麻将,输赢不大,混个半天时间,到了做饭的时间,就各自回家做饭。虽然少有大富大贵,但她们的生活过得倒也惬意。至于赚钱的事,就交给各家的男人去了,各家男人是各显本事。
由于万户村是一个杂姓移民村,村里家家户户的自留地并不多,单靠自家田地里的收成,只能说填饱肚子,要说想累积一点家底,仅仅靠种自家的几亩地,是很难发家致富的,再加上九十年代前后,农村各家各户都要上缴公粮税费和人头税,繁重的劳动却换不来高收入。
万户村的许多男人,都不甘于死守着那几亩薄田,争相着寻找副业,或者自己创业做小生意买卖,再有的就是跟着建筑施工队到城里打工挣钱。花长开家里人多,孩子们幼小体弱,吃饭时张张嘴都少不了,但田里做事时,劳动力是严重不足,所以,分到户的田地里,收成再好,上缴了公粮税费和人头税之后,真的仅仅只能解决吃饭的问题。家里的其他开支,都要靠别的收入来补充。
花长开之前办五金厂,家里有了一些活动的资金,后来又做了几单卷闸门生意,家里才开始小有积蓄,原本准备做楼房的材料,自从挪给花又开建房子用之后,花长开的楼房计划就一直搁浅了,再加上六个儿女的吃喝拉撒用,即使身上穿的里里外外,几个姐妹相互拉扯着用,但六个儿女毕竟还是拉扯不开的,家里每年总要添置新的衣物和各种家用品。
所以仅仅孩子们的成长开支,在消费成本相对于城市尚不算高的农村,对于花家来说,仍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孩子们个个都上学读书,每年送到学校的报名费和各项杂费,也是一组庞大的数字,再说还有一年到头,谁不生个病去个医院的,即使妈妈林德青有点小病小痛,她自己从不上医院,但孩子们的病痛,只要是她发现知晓觉察到的,她是从不敢马虎,还是会及时将孩子们送去医院就诊的,所以花大妮家在医院挂的账目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数字,此外,还有亲戚朋友,邻里乡间各种人情来往,这些都是需要钱去开支的。
花长开常年在外东奔西跑,多少总会带点钱回来,但他自从染上打牌赌博的恶习,烟也是从不离身,酒也成了家常便饭一样,他自己的消费也是一组大数据,所以家里的收支还真是难以真正平衡。
在大妮上高中的那几年,家里各项开支都在与日俱增,所以微薄的收入基本没有结余,相反的只有不停的透支,妈妈林德青农忙时的辛苦以及农闲时的打工,并不能改变家里的困窘状况,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家里的餐桌上依然是全素食,最好的不过是有一碗蒸鸡蛋或者一盘青椒炒鸡蛋,鸡蛋是自家喂的母鸡生的,青椒是自家菜园里种的长的。
只不过,林德青肩上挑付的担子,越重,越让孩子们觉得,她们家生活不只是清苦,更多的是心累,他们不得不在心里和妈妈一起负重前行,但是,生活再苦再累,林德青有再多的抱怨和牢骚,却也没有让一个孩子辍学在家,六个孩子个个都送去了学校读书。
正是因为在农村吃尽了生活的苦头,没有文化让她出门在外几乎寸步难行,连到银行取钱都是个障碍,还经常担心害怕自己不识字而被人算计,所以林德青梦里都希望子女们不要重蹈她的覆辙,林德青教育孩子们的方法虽然略显简单粗暴,虽然饱受经济困扰,但对孩子们读书一事,还是给了最大限度的支持。
大约在农村,在那个改革开放还未遍地开花的时代,或许,读书似乎真的成了农村家庭孩子跳出农门的唯一的出路。
下午,吃过晚饭,天色渐晚,二妮三妮再没有听到车站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她们一整天对爸爸归来的期盼,在这个时候变得有些淡然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花长开竟然回来了,依然是满面沧桑、风尘仆仆的样子,背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裹,孩子们看到父亲花长开,看到他背后背的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