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青从自家院子里走上前来,看见范仁美满头白发,像个老巫婆似的站在她家堂屋中间,她心里又是一阵寒颤,这范仁美来干什么呢。
范仁美和花长开一家并无太多交集,除了那一次登门造次假哭王中秋,给人十分虚伪的印象外,林德青对她相当陌生,就算是花绍货做房子期间,这范仁美也没过来帮两天忙,都是待在张家老台子河边的那艘乌篷船上烧火做饭,只有花旺强在这边挑砖捡瓦,忙得不亦乐乎,忙完了一家老小就回乌篷船上去吃饭。
林德青出于礼节,搬了一张凳子给范仁美,范仁美也不客气就一屁股坐下了,她一开口就说:
“长开媳妇呀,老婶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前些时候我回来过一趟,见你不在屋里,带了一点见面礼,原准备放在你这堂屋里的大桌子上,但看见你这门口当着街,人来人往的,怕一点稀物给别人提了去,就把它放在你厨房的锅里了,也让孩子们尝尝鲜,那核桃和板栗,味道还合你们的口味吧!”
林德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都是这范仁美做的好事,差点没把林德青吓死。
但是林德青早就将那些东西扔到河里去了,她当时哪里知道是范仁美的一番心意,还以为是有人暗地里要加害于她。此刻林德青只有假装笑着说:
“好,好,好着呢,多谢您的一番心意了!”
范仁美看林德青态度亲切和蔼,比她那媳妇祝叶青看上去好多了,就想和林德青多说一会儿话,她接着说道:
“我这次回来,就不准备再走了,你旺强叔的身体大不比从前了,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们这回住下了就不走了,我就是过来说给你听听,告诉你一声,让你们晓得我们回来了!”
林德青本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答复范仁美,心里想:你们回来了,又关我们什么事呢?但接下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又不是这个意思了,林德青笑着说:
“叔子和婶子回来了,这多好呀,这俗话说得好,养儿防老,您这不是有绍货兄弟嘛,回来也有个着落,免得在外漂泊,年纪大了,是要多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林德青心里也清楚,明明自己和祝叶青不对付,她家老人与自己也无半点血缘关系,可偏偏那种撇清关系得罪人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她是这么随便一说。
可这范仁美是当真了的,就高兴得拉住林德青的手,说道:
“长开媳妇呀,我就晓得你是个好孩子,婶子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你了!”
林德青感觉身上像是被搭上了一块橡皮糖,有点想甩也甩不掉的感觉,真有些后悔自己说的那些客套话。
不一会儿,隔壁屋里传来祝叶青的叫骂声:
“你个老不死的老东西,一回来就不消停,那腿伸得不晓得有几长,到处瞎跑,不想回来就干脆死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你想回来,就跟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帮老子看着羊娃子,还不是要老子给你一口饭吃,难不成你还想指望外面那些不相干的野人。”
范仁美听到叫骂声就赶忙起身,冲着林德青连连摇头摆手,叫林德青不要说话,她自己颤颤巍巍地离开花长开的屋子,回隔壁屋里去了。
这祝叶青是知道范仁美的去向的,她是故意骂给范仁美和林德青听的,范仁美是怕这媳妇的,虽说范仁美年轻的时候也是相当泼辣跋扈,在渔船上打鱼的时候,人称“江上母夜叉”,但毕竟人老了,过去的嚣张气焰,早就被岁月洗刷殆尽,现在她是不敢跟儿媳过招了,只有忍气吞声苟且度日。
这林德青也同样是忍气吞声,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与人发生口角之争,怕应了那白虎下山的征兆,倒霉的是自家人。所以,祝叶青的叫骂只不过是在林德青心里的伤口上多撒了一把盐,虽然很疼,但林德青并没有反击,只是对祝叶青的憎恶,心里无疑是又加深了一层。
林德青目送范仁美出了门,她自己又回到院子里继续翻晒糯米去了。
这糯米蒸熟了之后,放在屋里阴凉处阴了一两天,原先蒸熟软糯的米,冷却变硬后,结一大坨一大坨的,林德青就先用手将这些大坨子糯米搓散,变成小坨子,再将这些搓成了小坨子的糯米送到石磨上,调整上下两块石磨之间的距离,让它们之间大约有一两粒米的大小缝隙,再推着磨子过一遍,石磨之下放一个大盆子接着,所磨出来的一颗一颗熟糯米就落在了盆子里堆积起来。
这个送米推磨的活儿,需要两个人配合,通常是等到大妮放学了,林德青让大妮拿着勺子往石墨的口子里送米,林德青就推磨,母女两相互配合,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糯米碾开成单独的颗粒。
林德青就会趁天色晴好的日子,将这些糯米搬到外面晾晒透干,直到捡一颗到嘴里,咬在牙齿上嘎嘣脆,就证明已经晾晒好了。
过几日,就可以上到锅里用沙做底子翻炒了,在火的作用下,米粒在锅里争相炸开了花,不一会儿就是白花花的一片了,林德青就用漏筛子将沙子和炒米过滤开来,细小的沙子重新落到锅里,白花花的炒米就装在厨房灶边的一个大盆子里,大妮和二妮轮换着往灶膛里添火,但要控制好火候,这火苗既不能烧得太旺太猛,也不能烧得像星星点灯,火旺了,锅里的炒米会炒糊,成了黑焦炭,火苗太小了,锅里温度不够,炒米就不蓬松也不香脆。
这生活里不管大事小事,还真是处处皆学问。妈妈林德青还说了,这炒炒米也可以用食盐作底子翻炒,但用食盐翻炒的炒米有两个缺点,一是失去了原味,变咸了,这个不用说地球人都知道的,另一个缺点是容易走潮,也就是容易返潮,变得不再香脆,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了,究其原因,可能是炒米中含了盐分,容易和空气中的水分子结合,就变得那般不好吃了,这个,还真有一些讲究。
随着腊月里家家户户为准备过年的物质而不停地忙碌着,小孩子们是最先嗅到了年的味道,年一天天逼近了,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令人陶醉痴迷又无限向往的万家灯火盼团圆的味道。
老人们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的确如此,这一点在农村,即使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依然如此,整个腊月里,年的气息还真的是十分浓郁的。
离花旺强范仁美回到万户村,住进绍货的厨房还不出半个月的时间,有一天,隔壁屋里突然传来呼天抢地的嚎哭声,林德青听得出那是祝叶青的哭声,祝叶青到底在哭什么呢,这个心比石头还硬的女人,她怎么会轻易的哭泣呢,而且还哭得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