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林德青终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她很开心,此时的张蕙兰,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她抱着五多个月大的老三——花思霞,来看望嫂子,她也替嫂子感到高兴,想到自己怀里抱着花思霞,实在腾不出手来,也帮不上嫂子什么帮忙,张蕙兰就特地差了大妮,叫她去林家村向大妮的外婆报告这个喜讯,张蕙兰说:“大妮,快去,到你外婆家,告诉她,你妈给你生了个弟弟,叫她来看你妈妈和弟弟!”
自从林德青生头胎,大妮的小脚外婆来送过尿片给孩子洗过澡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花家了,即使知道女儿在花嫁生养了那些女儿,即使知道女儿在花家过得不容易,她也绝不来花家看女儿一眼。
小脚老太是一个极端重男轻女并且薄情寡义的母亲,林德青出嫁时,没有撑门面的嫁妆箱子,就跟母亲说可不可以把她的陪嫁箱子送给她。可这小脚老太说她要留着自己用,说林德青想要什么自己打零工赚钱买去。
小脚老太的母亲只生了她和一个妹妹,父亲战火中早逝,她从小又跟着母亲的娘家人生活,受尽冷眼被抚养长大,似乎没有什么亲情观念,并且和自己的一个亲姊妹也是从不来往。
林德青寡居多年的外祖母,自从丈夫死后反回娘家住了几年,待到林德青的母亲小脚老太嫁人后,就一直跟着小脚老太来婆家过,也是受尽了小脚老太婆家的冷眼,直到小脚老太和林德青的父亲单独搬出去另立门户,情况才有缓和。
小脚老太的父亲据说姓邓,给小脚老太娶了一个名字叫邓想珍,她的妹妹叫邓想宝。可这邓想珍明明是林德青的生母,却从不关心林德青的死活,她总认为女儿是赔钱货,是扶不起的土墙,更何况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这林德青在花家又生了一堆女儿,邓想珍觉得很丢人,所以从不轻易去这个和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女儿家,也不体恤女儿的苦楚。
现在,忽然得到这一喜讯,她是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跟着大妮,小脚颠颠地赶往花家。
听到林德青生了儿子,正在厨房烧火的祝叶青,心里极不舒服,但又马上自我安慰:“我怕她么,我有三个儿。”她的幺儿子,是她搬到万户村第二年,赶走了花又开张蕙兰一家之后,那年冬天生下的。
她心里想:我的三个儿子都比她那儿子年纪大,现在打得赢他,以后也打得赢,她林德青一辈子注定是我下饭的一碗菜。
想到这里,她竟然抿着大翻嘴情不自禁的自己笑起来了,却一不小心被灶膛里烧得正旺的棉梗弹出来的火星,冒犯了一只眼睛,她当时没在意,红肿了多日不见好,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她的眼球已经严重感染坏死了,要立刻摘除。
从此她就失去了一只眼睛,林德青觉得那是报应,背地里不再称她正名,直接叫她“祝瞎子”,看来林德青心里是恨极了她,不然怎么会直戳痛处,给人起外号呢。
花长开对儿子的出生并未表现得特别兴奋,不知是因为这“中年得子”的幸福来得太迟,还是因为林德青过于频繁的生养,已经让花长开早就习以为常了,抑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林德青为她生儿育女所吃的那些苦。
总之,他并没有因为得了一个儿子而显得特别高兴,也没有因为林德青生了一个儿子而对林德青多一份关怀与照顾。相反,他那颗不安分的心总想着到外面去大干一场,但此时,林德青生下了儿子,家里又没有人帮忙照顾,还有一大群音符一样排列着等他照顾起居生活的孩子。
他的外出计划暂时又被搁浅了。
在家做了饭,胡乱洗了两件衣服后,他就出门溜达,溜达到万户村新近开的一家麻将馆去看热闹,一看就喜欢上了这新的娱乐项目,忍不住坐上桌子,学着打起来。
他几乎天天都去,一开始麻将馆的老板说不收他的“头子钱”,也不兴钱玩,说尽管来玩,叫他多来捧场。有时候那老板还每天特别邀几个人和他一起玩,那另外的三个人都比他精明,是在外市经常赌博打牌的老手,他们有时候合起伙来打暗号,故意让给花长开胡一两次牌,引诱他玩上瘾。
花长开赢了牌自然高兴,但觉得赢了牌又没什么好处,不够刺激他的神经,就主动提出兴钱来玩。老板见花长开上钩了,就高兴地说:“长开兄弟,够意思,这样,你放心大胆的玩,桌子上的大钱找不开我帮你换,要是手上没带钱,随时从我这儿拿,你赢了,还个本钱给我就行了。”花长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是一个局。
于是,天天去,天天打,自然是十场九输,可他还不自知,一回来就骂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说就是他害得自己不能出门去闯荡赚大钱,害得他打牌还天天输钱,因此对这儿子一点也不心疼,也不亲切。
他不知道,万户村的人都私下里谣传他前几年在外面H省做卷闸门装潢生意,赚了大钱,连那新开张的麻将馆老板都觉得,不放他一点血,那怎么说得过去呢。
麻将馆的老板巴不得天天都有一些口袋有票子的闲人,住在他的麻将馆日夜打牌,他就可以通过收更多的“头子钱”,聊以养家糊口,甚至天长日久足以发家致富。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麻将馆开的不光彩,他甚至认为他是在给人提供了一个花钱就可以买到逍遥快活的好场所,关于牌桌子上的输赢,他认为那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他自己是很少上桌子打牌的,但有时为了培养人气,他会凑一下脚,但只要有新的人加入,他立马下桌,热情地招呼来的人凑那个三缺一。他当然知道打牌的各种坏处,所以,他自己是不会让自己沉迷下去的。
花长开却义无反顾的沉迷了,几乎天天去打,有时是夜不归宿,从白天打到夜晚,又从天黑打到天亮,桌子上的其他人是轮流作战,而只有他一个人是打持久战。
极少赢钱的花长开,自迷上打牌后,突然间连性情都转变了,不但不对林德青嘘寒问暖,反而总是怪新生的儿子,破坏了他的运气,还说这儿子害得他出不了远门赚不了钱,连打个牌都天天输钱。
林德青无法忍受花长开这样沉迷于打牌,天天叫大妮二妮三妮用不同的理由和借口轮流去麻将馆骗花长开回来,刚开始几回,花长开一听说家里有什么事,就立马下了桌子回来了。
但此后他发现那只不过是林德青骗他回来的一点小把戏而已,就再也叫不回来了,牌桌子上的人也笑话激将他,说他怕老婆。
花长开是个直性子又死要面子的人,哪里听得了这样的激将,索性就更加不回去了。
有时候三妮来找他回去,正好碰到他在桌子上胡了一牌,他就高兴地说三妮是他的福星,就从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拿了一两块零钱,叫三妮去麻将馆老板摆的烟酒零食柜台那里去,买点零食吃,叫三妮不要回家,也不要吵闹,就坐在他旁边看他打牌,要这个小福星给他添火气增加鸿运,他就能多胡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