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青在家里几乎得不到半点花长开在外面的信息,且不说他在外面赚不赚得到钱,单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就怕身体什么的,有个霜风咳嗽,也没人知道。不过,林长青也从不担心花长开在外面的生活,不担心能不能混一碗饭吃,她觉得无论到哪儿都饿不着他花长开。
家里的双胞胎也有几个月大了,她依着那天秀姑姑来的时候,自己梦境一般看到的花树上的那两朵并蒂芙蓉,给俩孩子起了名,一个叫花梦芙,一个叫花梦蓉,这名字起得可比大妮二妮三妮洋气时髦多了,双胞胎中那个小的,叫花梦蓉,头发稍微有点自来卷,也爱哭一些,林德青不知为什么就是对这个小的偏爱了许多。
偶尔,林德青会从杂货铺金发老板那里得到一点花长开的讯息,杂货铺老板那里有一部电话机子,一来供自家用,二来为村里人服务,收几个长途短途的通话时长费。
偶有接打了电话却身上忘带零钱的,杂货店老板就会说:
“没事,一点小事,我这也不过是卖点杂货,电话是搭着给大家提供一点方便,没带就算了。”
村里人民风还算淳朴,除了典型有几个喜欢贪小便宜的,大家伙儿都还实诚,待到下次去杂货铺的时候,一定在那儿多买两样东西,顺便补上电话费。
通常这时候杂货店老板就会递支烟给来人抽,或从柜台的一个瓶子里摸几颗糖递给来人,说是给你们家小孩吃。
因此,杂货店老板人缘也是极好的,大家伙儿有事没事的或是路过的,都到他那店里和他闲扯几句,聊聊天,打个招呼,还有的闲来无事,聚在那儿高谈阔论,说说他们从广播里听来的国家大事,或是八卦一下村里村外的稀奇事。因此,万户村的大小事情以及各家半真半假捕风逐影的秘密,都会在那里中转传播开来。
花长开打过一次电话给杂货店老板,说他下次回去就还了老板的本金和分红利息,还烦请捎个话给家里的林德青,说过不了一两个月他就会回来一趟的。
但花长开的一两个月变成了三个月甚至四个月,直到这一年的端午前夕,是临近他父亲花留根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的时间段里,他才从H省回来,带了鼓鼓朗朗一包包东西回来。
花长开车马劳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再加上好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转了几趟短途车,脸上的络腮胡子也没及时刮掉,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脏兮兮的,他的土黄皮革包也不见了,就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装化肥一样的蛇皮袋子,进了门。
那天回来的形象,真弄得跟个讨米要饭的叫花子似的。
一回到家里,他就把林德青叫到房里,解开那不晓得缠了几多道绳子的蛇皮袋子,从中间层拿出一包用报纸包了好几层像块实心砖头一样的东西,叫她放柜子里的抽屉里锁好,小声说过两天去银行存了。
林德青自然知道是什么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然后花长开又去杂货店老板那儿,寒暄了几句,就把老板喊到高柜台背面没人瞧见的地方,给了一包东西叫老板点点数,看差不差数儿,老板裹着口水捋了一遍,连本带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转过高柜台,杂货店老板就在前面的矮柜台里拖出一筒挂面和一包烟,还有一袋黄石产的芝麻港饼,给了花长开,并笑着说:
“长开呀,以后有需要再来啊!”
回到家里,花长开又去后面屋里看望他的母亲王中秋,见母亲半躺在床上,他和母亲寒暄了几句,就从口袋里收了一把钞票要递给王中秋,并说着:
“婶娘呀,这几个钱你拿着,想买点什么就买点吃,莫要舍不得!”
花长开自打小时候算命要另拜养父、改叫爷娘起,就没叫过王中秋一声“妈”,取而代之以“婶娘”称呼,后来有了花又开,花又开也跟着花长开叫王中秋“婶娘”,这一叫就叫顺了口,两个儿子都没喊过她一天“妈”。
就是花留根活着的时候,两个儿子也只称呼他“大伯”,也没叫过一声“爹”或“爸”,咋一听这关系,还以为不是亲生儿子亲爹娘。
但王中秋似乎没有在意这一切,看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她也很是知足,儿子叫不叫她一声“妈也”,也无所谓了。
花长开要给钱她,她摆了摆手,说不要,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很苍老。
花长开看着母亲那黯然无神的样子,突然心头一紧,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接着问:
“那您想吃点什么,我到街上给您买回来!”
王中秋就挪了挪身子,用极轻极慢的语调说:
“好呀,那你明天去早市上看看有没有西红柿卖,有的话给我带几个回来,我前几天看见别人吃,觉得这是个稀物,都不知是个啥味,想尝一下看看。”
花长开就记下了母亲的话,从母亲的屋子里退出去了,又来到花又开家里。
只见花志江睡在堂屋右手边靠房门的摇窝里,花又开则在摇篮旁边不远处,正捣鼓他的手扶拖拉机上拆下来的一个部位的零件,弄得满手都是黑漆漆的机油,两兄弟见面,并无多少话。
花长开就拖了个矮凳子在花又开对面坐了下来,看门见山的说:
“又开,过几天,跟我去H省吧,总比待在家里强。”又接着说:“我这回在H省,摸出了门道,还赚了。。。。。。”
没等花长开说完,花又开拿了他的拖拉机零件,跑到屋后重新装在了机头上,花长开又从屋里赶到后门口,准备接着说话,却只见花又开拿了摇棒,扣在拖拉机机头一侧的发动装置处,使劲摇了几下,机器就轰轰轰的响起来了。
又开坐上拖拉机敞开的驾驶座,调了档,就对花长开说:
“大哥,我要去帮村长家拖点农药种子化肥回来,你说的事,等我回来,回头再说。”
花长开杵在花又开家的后门口,看又开驾驶着他那已有些落后的破旧的“铁牛”颠颠簸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