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妮,也就是林黛妮,逃到了学校,待心情平复下来,继续重复她上课、下课、备课、改作业、辅导学生等的日常工作,确实也不再见有什么异样。
那个贾代敏,则随黄家俊,叫了一辆小三轮去了黄家湾,这是她第一次去见黄家俊的家人,可是黄家俊挑选的时机,似乎并不算好,他选的日子,正是他大哥的儿子过十岁生日摆酒席宴请满朋宾客的日子,贾代敏的到来,黄家俊之前没有跟家里人通气,黄家上下下的亲戚朋友,都觉得贾代敏是不速之客,贾代敏见着他们,心理冲击也不小,很是突然,人是见着了,可气氛相当尴尬。
贾代敏既不算黄家未过门的媳妇,也不算黄家的新晋女主人,仅仅以一个女朋友的身份到来,黄家俊提前又没跟她说今天是他侄子的十岁生日,所以,贾代敏也只是出于礼节给黄家俊的父母买了点见面礼。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家亲戚觉得这贾代敏来得太唐突,因为彼此不熟悉,甚至都不怎么搭理她,黄家俊自作主张,把贾代敏带到他父母那边的一个老宅子里,让她一个人在一间堆满了农具的房间里,盯着一台十四寸的小黑白电视机,自己则去他哥那边帮忙招呼客人去了。
贾代敏一个人呆了好久,上下打量那房间,靠后窗的一半房间,堆着收割回来的稻谷,靠前窗的一半房间,堆的是农具和杂物,正对房门的地方,房间中间那一块地,搭了一张木板床,床旁边放着一张烂了一只脚的书桌,书桌上就是那小电视机,天线也是坏的,根本调不出几个频道,贾代敏初次登门,经受这等待遇,心里自然很不好受,但是黄家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他的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任何修饰掩饰的痕迹,他以为,这是自己对贾代敏真实和坦诚的表现。
等到黄家俊侄子的生日宴会快结束的时候,贾代敏连一餐饭也没吃着,仿佛自己见不得人似的,还要藏着掖着,结果等到他哥嫂的亲戚朋友都走了,他们家才叫黄家俊来喊贾代敏,一起去他哥嫂那边,吃酒席上剩下的饭菜,那就是贾代敏去他们家的第一顿饭,和他们全家人共进的晚餐。
吃过饭后,黄家俊的大嫂给了五十块钱贾代敏,说算是见面礼,贾代敏兜里揣着十多张的百元大钞,原准备给黄家俊侄儿两百块的,见他大嫂的出手,贾代敏把黄家俊拉到一边问,如果她此刻给他侄儿两百块,他嫂子会不会很高兴,黄家俊说没有必要,小孩子给个二三十就可以了,于是贾代敏就从钱包里找了三十块钱,递给黄家俊的侄儿,也算是给他侄儿的见面礼。
天色不早了,贾代敏不想在黄家俊家再多待一秒,就叫黄家俊送她出黄家湾,她要回家。
黄家俊的父母,刚刚从孙子的酒宴忙碌中歇下来,都没时间跟这小儿子的女朋友搭上一句话,现在,人家姑娘要走了,黄家俊的母亲,沿小路赶过来,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收出一百块钱,递给贾代敏,也说算是给的见面礼。
贾代敏不接钱,黄家俊替她接过来了。黄家俊以为贾代敏是不好意思,其实,贾代敏是有些瞧不上,她觉得黄家俊的家人未免太小气了,若不是小气,那就是根本没把她贾代敏当回事,钱多钱少她原本可以不计较,但贾代敏能感觉得到他家里人拿出的这所谓见面礼,也足以说明她的到来是无足轻重的,她心里很窝火,所以不说什么见面礼还好一些,这么一说,她心里反而觉得更不舒服了。
黄家俊送贾代敏出了村口,但村子里过往的没有去往街上的车辆,他们只好一路步行,前往饮水乡万户村,一路上,贾代敏沉默着,黄家俊也沉默着。
黄家俊满脑子里都是林黛妮逃也似的背影,这个背影,四年来一直在他心中,他也没有想到,四年多过去了,他依然能叫出她的名字,而林黛妮似乎已不大记得他是谁了。他也知道,当初想对林黛妮说的那句话,他在送她和莫小白回宿舍的那天晚上,其实就想说了,可是终究是没说出口,他以为毕业的时候,那天帮林黛妮提行李一起乘车回家的时候,在车上漫无边际的聊着,那是有机会说的,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以为留了一个传呼机的号码给林黛妮,只要林黛妮联系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一定会跟她说“我喜欢你”,可是,他的传呼机根本就不曾有过来自林黛妮的传呼,林黛妮从未联系过他。
自大学毕业后,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频繁地换工作,很不稳定,他也曾在一帮老同学和校友中打听过林黛妮,但一直也没有打听到有关林黛妮的任何消息,仿佛这个女生一下子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高傲女生,竟然就一直在家乡,就在饮水乡中学。每年过年他都会回老家,都会从街上走过,可是却连一次擦肩而过的巧遇都不曾有过,他那颗单相思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半年前,他打听到县里招考公务员,应届往届大学毕业生,凡在年限内的都可报名,他也想试试。就在今年年初的一个小型同学聚会上,他认识了低他一届的校友贾代敏,贾代敏也准备报考县里的公务员,两人就此话题十分谈得来,在黄家俊看来,贾代敏和林黛妮真有有几分神似,一样的高傲的眼神,一样的弱不禁风的举手投足,一样的敏感睿智,他鬼使神差地对贾代敏说要和她正式交往……可是,如今,林黛妮还是那个林黛妮,黄家俊已经不是当初的黄家俊了,黄家俊心里感叹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贾代敏此时也是满腹心事,还有一肚子的不快,先是在街上遇到了林黛妮,黄家俊一反常态的热情,就已经让她心存芥蒂,再加上到他家里遭到冷漠对待,吃了一桌子剩饭剩菜,心里也是不爽,完了还勉勉强强收了那所谓的见面礼,回头还要盘算着怎么给他侄子侄女回礼才不算失了颜面,那些繁文缛节就很麻烦了,现在,出了村子,连个二轮车或者三轮车都碰不着,还要踩着高跟鞋,一路跌跌撞撞步行,走到街上去搭车,脚都快肿起来了。
贾代敏之前并不知道黄家俊的家境,现在到他家一看,心里有些惧怯了,她实在不敢想象,以后,要是跟黄家俊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要是黄家俊考不上公务员,以后要么在外漂泊打工,要么跟他回农村,在那黄家湾过日子,那将是何等的苦不堪言。
贾代敏实在是不喜欢黄家俊家门前的那个茅草屋猪圈,也不喜欢他家屋后臭哄哄的露天厕所,更不喜欢他家的那满屋鸡屎的老房子,也不喜欢她的那个斜着眼睛看人的大嫂,连他的老父老母身上散发的似乎几天都没有洗澡的馊味,她很远就能闻得到,她也一并厌恶了。再看看黄家俊,灰白色的涤纶裤子上,油迹斑斑,皮鞋的后跟和鞋尖上,也是搭着一坨一坨的黄泥巴,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和他家里人一样——邋遢,可是,当初自己怎么会一根筋的,就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了呢?
“我们,分手吧!”
“你们家的见面礼,你大嫂五十,你姐五十,你妈一百,你大娘五十,一共两百五,还给你。”
“代敏……”
“以后别这样叫我,还是叫我全名吧。”
“代敏,代敏,你别这样。”
“还能怎样,不要拉拉扯扯好不好,希望你认真地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谈朋友和结婚是两回事,我,不喜欢你的家庭,也不准备融入进去。”
“代敏……”
“我要上车了,再见。”贾代梅一瘸一拐地上了汽车,她的高跟鞋,从没跟着她走过这么远的路,从黄家湾走到万户村的十字路口,整整走了一个小时,贾代梅越走心越冷,越走心越灰,最后毅然决然地说出了那些话。
“代敏,过两天,家里的事忙完了,我会去找你的。”
“算啦,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吧!”
车载着贾代敏,消失在了饮水乡新修的水泥路的尽头,黄家俊却莫名地感到如释重负,一直以来,他都不确定,他和贾代敏,到底是相互喜欢和吸引,还是仅仅因为志同道合有共同的话题和追求的目标,现在,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可是,贾代敏的抉择,是黄家俊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贾代敏,说分手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委屈和留恋,如果贾代敏不说这句话,黄家俊是不会主动提出分手的,他没有理由拒绝或放弃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尽管再次见到林黛妮,又激起了他心中的一点点涟漪,但那仅仅是一点遗憾的涟漪而已,或许他今天见到林黛妮,是情不自禁稍微地有一些失态,但他目前还真没想过要放弃贾代敏。
此刻,送走了贾代敏,黄家俊转身,下意识地朝林黛妮逃走的方向望了望,来来往往的人影里,并没有她的影子,他知道,只要寻着那个方向而去,他一定找得到她或者打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可是,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找她呢?又能以一个什么合适的理由让自己去找她呢。那样的行为只会让自己显得很荒唐。“林黛妮,贾代敏”,黄家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十分黯然地踩着他的十一路公汽的油门,一路步行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