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阔海之边,身穿白衣的男子点燃另一堆篝火,示意在一旁烤鱼的女子来将湿衣服烘干。他走到躺在地上的姑娘身边,盘腿坐下,指尖抚过她的前额,他弯下身子轻声叫道:“笑北。”
笑北一动不动地躺着,身子蜷缩在厚重的毯子之下,正安然沉睡着。
“她睡得真香。”
“是啊,一路安全漂到这儿不容易。”
“安全?”那女子忍俊不禁,“她到这儿时头破血流的,你还说安全。”
“至少她没有沉入海底。”男子莞尔一笑,静静地拨弄着燃烧的柴火。
“吃饭吧,天问。”女子将烤鱼拿了过来,递到男子面前。
“我不饿,你吃吧。”
“随便你。”说罢女子走到一旁去,开始专注地吃鱼。
那个叫天问的男子席地而坐,一夜无眠。
而在在裕和之家,所有人都已经心力交瘁了,几天几夜的无望漫长的寻找将他们折磨得苍老憔悴,奶妈到这一刻才默然坐下,佝偻着背,有气无力地坐着,硕大的泪珠无声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裕和大叔递给她手帕,她也不接,大叔无奈地抱着头,作为顶梁柱,此时他感到无比的悲痛与绝望。
“我先回房了。”奶妈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金燕上去扶她,扶着她上了楼。
“这孩子……”奶妈在床上坐下,双目无神地看着金燕。
“我们一定能找到她,你一定要有信心。”
“是啊,这几天闷得厉害,就像五年前那样,”说着,奶妈站起身来,慢慢往东面的窗户挪动,“五年前从这儿,她……”
突然,一股压制感攫住了她的喉咙,好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着,普萝奶妈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一线天,她的心在慢慢往下沉,她快步冲到窗户边,一把推开窗户,一段黄色的巾带赫然出现。
“怎么会!?”奶妈恐惧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金燕连忙冲上前去扶住她。
普萝奶妈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窗户上的巾带,用更为颤抖的声音嘶哑地说:“我出门前还没看到这段带子,肯定是——肯定是——”
奶妈望着窗外被黎明笼罩着的大海,突然感到很绝望,她的胸脯剧烈起伏,脸色骤变为惨白色,那颤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普萝奶妈晕死过去了。
金燕吓坏了,急忙大声呼救,裕和大叔首先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将奶妈抱到床上,何其走过来为奶妈诊断。
金燕拉着裕和的袖子,将他拉到窗边,伸手指了指窗外,眼中露出惊惧的神色,裕和大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又是这儿——”
金燕没说什么,惊恐地抬起头望着裕和。
“我这就去带人去找。”说罢,裕和冲下楼去。
他召集宅子里所有的青年人,总共二十多人,匆忙往海边奔去。到了海边,所有人分头行动,现在沿岸一线搜寻着。海岸很狭窄,几十个人找了又找去一无所获,垂头丧气而归。
“没有找到。”
“我也没找到。”
“……”
就在大家往海面望去时,何昌大声叫道:“崖壁上有血迹!”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有数:“准是掉海里了。”
裕和鼓足力气,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找。”
“我们知道,但是大海捞针一样也不是办法。”
“说不定没有掉到深海里,而是掉到浅水区顺着海水漂去。”
“有道理。”
“那我们找找看吧。”
“我听渔民说这几天海水都是向南走的。”
“那我们就往南去。”
“我们得带些干粮。”
于是一些人回去准备干粮衣裳,另一些人留在海岸边等待,探查情况。
当天完全亮了的时候,一行人出发了,此时笑北也醒了,她睁开闭上了许久的双眼,一时间竟不太适应光线。
“你醒了。”
眼前那个男子穿着白衣,仿佛融入了天际,他正歪着头看着笑北,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这是谁?”笑北看到这人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然而,当她举起手准备揉揉惺忪的睡眼时,她突然看到袖子不再是之前的袖子,再仔细一看——
“天哪,我的衣服!”她瞪起愤怒地眼睛,所有迷茫惺忪烟消云散,“流氓!”
“我?”天问无辜地歪着头,指着自己,脸上一副无奈,“不是我。”
“那是谁!?”笑北觉得自己都要跳起来了,要不是腿上隐隐作痛,她早就伸腿踢他了。
“是她,梅吱。”
男子指了指一旁还在沉睡的女子,一脸“你自己看看吧”的模样:“她一直在照顾你,你可别把她吵醒了。”
笑北略微平静下来,看着男子一脸越看越真的表情,她轻轻吐了口气:“我误会了?”
“嗯嗯。”
“你叫什么名字?”她坐了起来,伸了伸手。
“天问。”
“我叫笑北。”
天问突然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认识。”
“我们认识?”
“你不记得?”
“不记得了。”
“难怪——”天问撇撇嘴,“你曾经失忆过。”
“我真的认识你?”笑北突然略感抱歉,“可是我从未停奶妈提起过你。”
“因为你的奶妈不认识我。”
“……”
“我认识你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笑北不禁惊呼,然后侧头看看睡着的梅吱,还好没被吵醒。
“你这么惊讶也是正常的——对了,这个箱子对你很重要吗?”
说着,天问拿起一旁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湿了,不过现在烘干了,有点皱。”
“很重要,我就是因为这个才……”
“才摔下山崖的。”天问将东西递给笑北,笑笑看着她一脸吃惊,“我猜的。”
笑北如释重负地摇摇头,接过箱子:“你是个怪人,但我肯定觉得我不认识你。”
“如果杨树有一天有本事将自己伪装成柳树,你也是认不出来的。”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对于树来说——不会,但是对于人——”
“嘻嘻,这么说你曾经将自己伪装成别的人。”
“嗯。”
“女人?”
“……”天问无奈地摇摇头,似笑非笑。
“我开玩笑的。”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我——”
“……”
“我想在这儿把这些看完行吗?我不想奶妈看到我拿了着些,我觉得——”
“她不希望你看到这些。”
“你真厉害。”笑北睁大着眼睛,“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你看吧,在大堆人马来到这儿之前,赶紧看完。”
“大堆人马?”
“快看你的吧。”
“这是一张字条,好娟秀的字。”笑北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那女孩从东边逃走,目的地是麒城,今早出发,如果你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到……”
笑北轻轻念出声来,随着一个个的字从她唇间吐出时,天问的面色开始有点不对劲。
“能给我看看吗?”他打断她。
笑北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便递了过去。
天问接过纸条,草草扫了一眼,仰起头来望着天空,面色恢复正常,但是眉头却微蹙。
“怎么了?”笑北问,看着天问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是哪儿来?”天问扬了扬手中的纸,说罢,拿起一根小木棍,沾了点水,在海岸上写这些什么。
笑北拿开身上的毯子,凑到他身边,看着他的手和手下的字:“你写什么呢?‘那女孩……’”
她突然睁大了双眼,一把抢过天问手中的纸条,一会儿看看纸,一会儿又看看地上,详细比对一来二去,终于大呼:“这纸条是你写的!”
“嘘——”天问伸手捂住她的嘴,拿眼瞅了瞅一旁的梅吱,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写这个干什么?”笑北压低了声音,靠近天问。
“我慢慢给你解释。”天问说罢便不再说什么,笑北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足足十秒钟,等待天问开口说话。
“你倒是说呀!”她忍不住催他。
“现在?”
“当然!”
天问看着她清澈祈盼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吧,事情是这样。十年前,你和你奶妈从你们的国家逃到这儿来——”
“什么!我们的国家?难道这儿……”笑北睁大了眼睛问道,害的天问一头雾水。
“你还不知道?”
“奶妈从没告诉过我。”
“你是北国人知道吗?”
“不知道。”
“被国灭亡后,你奶妈带着你逃到麟国。”
“嗯。”
“你们在桥城的避暑山庄住下。”
“避暑山庄?”
“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然后呢?”
“山庄主人想杀你和你的奶妈,你奶妈就带着你来到麟城。”
笑北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肩膀不由自主地耸起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天问继续说道:“那个女主人来找我,问我你们去了哪儿,我就写了这纸条给她。”
“可是,你在骗她?”
“嗯。”天问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轻声应着。
“为什么?”
“我不想再帮她了。”说罢,天问闭上眼睛,笑北还想问些什么,他伸出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他们来了,我该走了。”
“谁来了?你要去哪儿?”笑北急忙站起身来,忍着脚痛,望着天问走向梅吱将她叫醒:“走了。”
“你就待在这儿,会有人来找你的。”天问回过头来望着她手上的脚,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往前走。
“我——”
“我们走了。”梅吱向笑北挥了挥手,赶紧追上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