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屠把角儿按在肩头步行了半个小时,行进了他降临地面以来最长远的距离。在环城公路边找到一间建筑得乱七八糟的小木屋,他很高兴。他的心神收到神秘力量的冲击,无法打开虚元之门,否则弄出个把死灵道具代步还是没问题的,但现在就只能步行。他皮肉厚实不惧寒暑,却不得不为角儿考虑。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颗星球温度变化得极不合理。他把角儿带进房子里,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幸而墙角有一堆毛毯。因为距离城市遥远,这么点可燃物资最后没有被人拿走,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司空屠把毯子厚厚地叠了三层,把角儿放上去,厚厚再盖上三层,然后收拾一些破布堵死漏风的木门。把这些冷飕飕的缝隙都打理好之后,他坐在刷漆的原木上,开始整理脑海里零碎的记忆。
首先,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来另一段记忆,这些记忆中有司空角儿的影子,他不知道为什么。
其次,他能复述出这个人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却无论如何无法归纳出这个人的身份。
第三,可以确定这段记忆没有对他的自我意识产生任何影响。
不对。他皱起眉头。
这个人必然有偏向人类的立场,他很可能就是一个人类。这种偏向人类的立场影响了他,也干涉了他的判断,使他对人类产生了过分的仁慈和同情。
他记忆里有许多模糊的影子,从那些影子身上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但他们的形象太模糊了,根本无法辨别。记忆中那些人没一个都有通天彻地的能力,却不是这个人一合之敌。
乱。他想。太乱了。
他站起身。
从这种有倾向的立场中解脱出来,也许会好点。他咧开嘴角。
他又看了看角儿。角儿熟睡在毯子里,半埋在绒布中的脸颊显得异常可爱。他看着女孩光洁的侧脸,脸上扭曲的线条忽然就柔和下来。
他回忆起女孩站在他身前的场景,那一刻红色的布幔晃过他的视网膜,隐约可见天堂的圣光。
也许我舍不得。
他把手心贴在角儿头顶上。
无论如何,先回到黑暗城邦再说。
他在角儿身边盘坐下来。烈日沉沦升起,往返无定。屋外刮起异样的风暴,天色时而灰暗时而明朗。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穿橘黄色长袖衫的青年人走进来。只是低头看见落在地上的破布,他的眼神立刻转为逼人的锋刃。
快到看不见的寒光迎面射向他的瞳仁。司空屠竭力闭上眼,尖锐的物质撞击在他的眼皮上,叮一声重响。
“咦……”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手持利刃仍不放松警惕:“不是尸者?”
司空屠张开眼睛,那只被袭击的眼球隐隐作痛。
“换做我力量全盛的话,你已经死了。”他开口,浑身散发难以抑制的暴虐。
青年放下手:“那幸好,说明我遇上了好时候。”
他在司空屠面前坐下,微笑很纯净。一种熟悉的感觉包围了司空屠,他撇了撇嘴。
“敌战士?”他瞅见地上弯曲的金属刃。这是不入流的天权,刺刃。
“流浪者。”青年开怀大笑。他笑起来的模样和战斗中迥然不同。
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在脑海里一遍遍搜索,最终却一无所获。
“城里逃出来的?地上幸存者已经不多了。”青年问道。
“算是……”司空屠不习惯和一名低贱的敌人类交谈,但对方身上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却莫名其妙吸引着他,这种感觉很让他困惑,也十分苦恼。
“我叫利刃。”他热情地握住司空屠的手:“顺便说一句,利刃在今古文明是个很酷的词。”
司空屠淡淡地挥动他的手掌:“司空屠。”
“哈哈,不是吧?”利刃夸张地笑:“黑暗城邦的司空家族哎?”
司空屠认真地看向他,他却只当他开玩笑。
“我在下城都听过这个名字,杀人魔王哎,你怎么敢随随便便自称这个名号?以后不要这么干,会被人追着打的……”
司空屠站起来避开他,他仍追着喋喋不休。
“嘿,城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都死绝了。”司空屠坐下,说。他很惊讶自己竟然还有搭腔的耐心,换做以前早就把这个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
有人发狠把拧下来的脑袋当夜壶,这个就比较恶心了。
“死绝了?嗯,应该是死绝了。”利刃赞同道:“人类死绝了……只有一些流浪者活下来。我不想人类死绝,虽然我不喜欢人类,人类很是脆弱呐——但也不喜欢敌法老。”
“地上人多一点,比全是尸者好。”
“流浪者活下来很多?”司空屠很意外。按照尸神帝的计划,包括四十二下城在内的海屠全境应该都被清理了一遍。
“有一批游民。由一只执政官带路,游民带我们到城市之外,那是大地震以后的事情。”
司空屠愣住了。一段记忆悄悄浮出脑海。巨大的钢铁手臂指向城市边缘,一个洪亮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建设新城市,成为新人。
费力地敲敲脑壳,利刃望望他。
“补补脑子?”他建议道。
“没什么。”司空屠摇摇头。
这段记忆到底属于谁。
他在这座城市里来回活动,到处都有他的影子。他有一个实验室,在城市内部,堆放今古文明的机械。
他的童年时光和角儿捆绑在一起。他将数量庞大的敌人类抚养长大。
他究竟是谁?如果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在黑暗城邦的数据库里?
他摇摇头。他刚开始到地上时还雄心勃勃地想要克劳兹的眼睛,现在枪神已经不在地上了。
结果陈志东出来一圈扫射。他终于认清到,完全解放的人类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他现在只想回家,哪怕是那个比冥河还要冰冷的家。
他在那儿活得不顺畅,但至少能活下去。
活下去就好。他突然认识到。
利刃一直避免问司空屠和昏迷女孩的关系。在敌法时代,女人对自由人来说是个禁忌。死亡威胁让每个人心中积压巨大压力,如果和一个自由人谈及他的伴侣,对方很可能直接就会跟你拼命。
相比于禹禹独行的人,拥有伴侣的幸存者更加危险。对他们来说,伴侣是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且越是在文明崩溃的末日,他们也越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这种时候没有寄托的人大多已经放弃,还没有放弃的。
多半已经是疯子了。
“嘿,你要留在这么?”利刃突然说。
司空屠楞了一下。
……
不知道是长期生活在地上以至于对神秘冲击波产生了抗性,还是敌人类的基因天生与敌法老不同。总之,利刃成功保留住自己的天权。
“这里离城市有段距离了,一般没什么危险。只要对付零星的尸者……”
“这里会有尸者?”司空屠一惊。尸神帝把尸者派这么远,有什么目的?
“有时候会有。”利刃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枪:“你也是一名敌人类吧?我看到你在施展天权时身体很强,这很好。以后你主防,我来攻击。”
那不是天权,小爷我皮就是这么厚……司空屠很想吐槽,但还是忍了下来。
面容英俊的健壮男子从城中走过来,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转向俩人,突然腹部裂开成一道大嘴。
“力量型……该!防御也不弱。”利刃骂骂咧咧。
“你怎么看出来的?”司空屠很诧异。
“一看你就是菜鸟……多打几场就知道了。跟它怼俩拳,我来看看你的身体强度。注意不要被咬到,它力量强,速度就很慢。”
司空屠径直冲过去。尸者张开大口,一口寒光凛冽的牙齿扣在他腰上。利刃脸色巨变。
邦邦邦一堆脆响。尖牙落在皮肤上全部崩成碎片。尸者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依然用那张大嘴一上一下摩擦着。
亚龙的皮肤号称天然钻石,天然钻石是生物牙齿能咬断的?虽然内部机能衰弱,这副表皮也能消减掉70%的冲击力和扭压力,这使他在面对力量型对手时也能保证生存。
利刃从旁边掠过,掌心中俩道刺刃凶猛地插进尸者的双瞳。
尸者放开司空屠,捂住双眼后退一步。
利刃把枪抵住尸者额头上,冷静地扣动扳机。巨大的火花爆炸,尸者头颅炸裂,无头的身体摸索着向司空屠靠近俩步,直到被第二枪轰碎脊柱。
火力这么猛,这把枪一定被改装过。
“皮很结实。”利刃夸奖他:“我们一起作战吧,这样会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