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
在敌法时代，父母遗弃新生儿的现象非常常见，原因很多。
压抑的社会环境滋长的暴乱，贫困，以及敌法老对人类的血统践踏。
敌法老被视为残缺的人类，他们的基因是不完整的，血脉是不纯洁的，然而却拥有极其旺盛的欲望。在黑暗的敌法时代，总有无辜的少女遭受敌法老的侵犯，之后无论如何必定怀孕，完全违背人类生殖法则。她们生产的婴儿大多天生畸形，并且生长速度远超人类，在一年之后体质就会成熟，并拥有非人的外貌和残忍的性情。这些混血种族被称为敌人类。敌人类是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只会遭受人类的歧视。所以，不幸成为敌人类之母的年轻妈妈往往在婴儿生产之后就下决心：要么杀死它，要么遗弃。
洪龙龙和齐云趴在纸箱边。箱子里一个没有胳膊和腿的婴儿正在哭鼻子。婴儿后背从脖子那里垂下一条长长的角质物体，随着婴儿的哭泣正在她身后用力地挥舞。这是一个敌人类没错，敌人类大多生下来是残缺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婴儿的四肢会生长出来，也未可知。洪龙龙扒开婴儿下身裹着的白布，点点头。
是个女孩。
“我们把她卖给回收站吧。”齐云厌恶地说。回收站是由代理人监管的地方，有一台来自黑暗城邦的高科技分解炉，专门拆分有机物。这个情报是洪龙龙探索到的，并不对外公开。代理人利用分解炉回收从一些神秘人物手中取得的东西。
“不要胡说。我把她带回去吧。”洪龙龙把婴儿抄在怀里。
“你疯了？洪龙龙，你不能领养一个敌人类，她长大会杀你全家！”齐云惊恐地说。
“你们对敌人类的认识不深。雄性敌人类和雌性，性格完全相反。”洪龙龙似乎不打算解释太多。
“你怎么知道？”齐云问道。
他们带着书包和婴儿回到单元楼，一路上幸而没遇到暗星魔鬼。爬楼梯到四楼回家后，齐云将一块微能碳晶体放进食品柜。柜子里发出吸溜的注气声，气门旋转着打开了。
冰箱已经被拆完了，现在唯一的食品保鲜技术不是冷冻，而是真空隔离。敌法时代的食品柜有特殊构造，密闭后通过消耗能源抽取内部空气，形成真空环境。食品柜内部是非常紧密的，因而抽取空气总量不大。即使重复开启消耗能源也不多。市场上现在还有一种依靠手工抽取空气的食品柜。
他们把面包拆开一层层码进去，齐云倒了俩杯冷却的开水，他们就着面包丝溜溜地喝，就当做午饭。洪龙龙把小面包在杯子里泡成糊状，一点点喂给怀里的敌人类。
小女孩甩着脑后的角质狼吞虎咽。
“她会吃很多吗？”齐云问。
“半斤面包大概够了。”洪龙龙回答。
“枪斗术……真的好帅气啊。”齐云羡慕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成为格斗警察……”
“枪斗术没什么了不起的。”洪龙龙不服气地说：“告诉你吧，我知道的那些古代武学家，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能杀死执政官。”
“爸爸告诉过我，洪叔叔给你讲的是一种叫神话的东西，是不能当真的。”
“神话？”洪龙龙困惑地说：“什么是神话？”
“神话是假的，是没有的东西。”齐云说：“只有格斗警察是真的，只有科武战法是真的。那些古代的武学家，没有谁能敌过敌法老。”
“说谎。”洪龙龙反驳：“我告诉你罢，爸爸告诉我的那些武学招数是能实现的。”
“哪一个是能实现的？”齐云不服气地反问：“难道人类摧毁一颗星球也是真的吗？”
“那方面我还没想到，不过……”洪龙龙严肃地说：“你看，吸血鬼猎人范·海星的变身狼人，这和一些敌法老的能力十分相似。”
齐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勉强承认：“我确实见过一些，能变成老虎和豹子。”
“T病毒进化者爱丽丝开发精神念力能制造风暴，甚至通过电子信号杀死监视者。”洪龙龙娓娓道来：“孙悟空经过刻苦修行，力量不断增长。我现在力量小，是因为还没有经过修行。如果经历像他们一样刻苦的修炼，我也能拥有和他们一样强大的力量。”
“但你的兴趣根本不在修炼上。你整天读这些没用的书本，要么就是空想。”
“这些书让我了解许多不知道的领域，也是我修炼的一部分。”洪龙龙跳起来回答：“如果我不知道橡皮有弹性，我就不会知道海贼王路飞的力量从何而来。现在看橡皮人的能力——他们和植入弹力肌肉的太极武者多么相像啊！”
黑夜悄然降临了。洪龙龙回到家里把婴儿安放在沙发里，坐在窗边等洪武回家。生有俩张面孔的执政官再次从楼边走过，地板和墙壁微微地震荡。
时针经过子夜，洪武始终没有回来。
洪龙龙恐惧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翻下窗台，用微能碳晶体启动电梯，冲开大门闯进深深的夜幕里。熹微的月光散成斑斑点点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连脚步也是冰冷的。
洪龙龙熟练地打开井盖。这是条通往城东的小水道。
阴森的宅邸边堆叠着规模宏大的尸山，一些还没有死透的残躯在人堆里急促地喘息，拉扯破烂的肺叶，努力活动还温热的心脏，始终不愿意死去。
代理人欧阳胜克制自己的表情，尽力保持若无其事地从尸体边走过，不忍看那些求生的眼睛。他是这项工程的负责人，本来没有意外地话今天应该是工程结尾的日子。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这座阴森宅邸真正用途的人类，并不想把市民扯进来。这座宅邸是从黑暗城邦抵达城市表面的一个入口，直通黑暗城邦其中一个阴暗可怖的伟大存在。他已经将作为工本支付给工人的能源准备好，预备在下午将所有工人遣散。
他只是没有料到，一位敌法老突然降临了。
“高危……”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癫狂的生物在人群中掀起腥风血雨，脆弱的生命在消逝时发出惨痛的哀嚎。敌法老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
“入口的消息保密……不留活口。”
敌法老和格斗警察有明确的战斗力分级，依次为1-9级。其中1-3级的存在被称为低危，4-6级中危，7-8级高危。战力9级，即为超危。
超危战力的存在，即使是作为代理人，他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超危存在又被称为直行者，意味着他们能在建筑林立的城市中直行而不必拐弯。无论是水泥、钢铁还是军事设施，任何物质都会被直行者一击破碎。
欧阳胜面色阴翳地站在不远处。
我能怎么办？他想。
那些工人没有立即死去，他们在痛和死亡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敌法老中有一些特殊的存在，需要借助他们面向死神的恐惧降下诅咒，形成包围这座宅邸的浓雾。
而他就得留在这些濒死同类身边，做唯一的守灵者。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负责将他们。
一个不留地送下地狱。
这也是敌法老对他们这些代理人的震慑。
洪武半撑起身体倒在尸体最外围，是喘得最急促的一个。欧阳胜记得他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他还知道这个面向还年轻的小伙子盼望着结清这笔工钱，好回家给儿子买肉吃。
但他的儿子是永远等不来的。
“你躺着吧。”欧阳胜叹息。
我能怎么办？他想。
他点上一支烟，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爬到洪武身边。
“恩？！”他呛了一大口，大吃一惊：“什么人！”
走近时看见小小的男孩趴在洪武身上。半死的洪武张开眼，微笑着和男孩说话。
欧阳胜站在不远处，泪水终于模糊了双眼。
洪龙龙轻抚着父亲腹部的创口。利刃切开了肾脏和大肠，一些肉沫翻卷出来，血腥味很浓重，很难看。
“是的，儿子。死是非常痛苦的。”洪武微笑：“所以，不想死。不要死。”
“我想听你讲古代英雄的故事。”洪龙龙抽噎着。
“你已经听了很多了。不是么？儿子。”洪武怜爱地抚摸着洪龙龙的头发：“如果你是向往的，不必憧憬英雄。去成为英雄。”
“可是我还不知道。”洪龙龙说：“我还有很多不知道。”
“只要你去追寻，你什么都会知道。只要你去追寻。还记得如来神掌吗？”洪武费力地指向天空，目光中有着孩童一般的无暇纯净：“那是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视线逐渐黑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讲什么了。他的意志正在松弛和消散，他的目光飘过洪龙龙的脸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的头脑中回顾自己失败的人生，包括四年白食父母的啃老生涯，和父母双亡后经历又三年的敌法时代。没有女人爱过他，洪龙龙也没有探寻过自己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洪武从街上捡回来的。他是一名敌人类。
“很辛苦。”他张开嘴：“但是，很美满啊……”
他的双眼终于安详地合上。
洪龙龙抱住父亲的身体。阴惨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翻涌着滚来，渐渐构成厚沉的烟云。
他的泪水终于哀伤地滴落。
看啊，父亲。
我将成为英雄。
顶天立地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