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下巨城中下起小雪，雪积薄薄一层，雪中一片阴暗灯光。洪龙龙在雪地里坐下，景兰巧伏在怀中。
龙贪婪地咽下最后一滴中级能量药剂，把瓶子丢在雪里。铮亮的双眼仍保留着野兽似的狰狞。他朝雪里俩人看看，打个饱嗝，不屑地离开了。
“洪龙龙。”景兰巧歪着头，很迷惑地说：“我好像做梦啦。”
“每个人都做梦。”洪龙龙想想，回答说“有时候做好梦，当然噩梦也有。”
“我梦见一个好大好大的怪物。”景兰巧伸手在眼前比划，动作娟秀可爱，洪龙龙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好大。刚才我好象还看见它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龙团身蜷在雪地里扯呼，睡得很沉。变身之后他的行为似乎更接近野兽了，考虑到现在一片混乱的房间，大半夜的不睡在雪里，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洪龙龙朝龙瞥一眼。
“是啊。”他说“那怪物现在还睡在那儿呢。”
“好可怕。”景兰巧蜷缩在他怀里，假装全身发抖，脸上却偷偷地笑了。
“不要怕。”
“洪龙龙。”
“嗯？”
“你到底是谁呀？”
洪龙龙看向她的眼睛，灯火下女孩瞳孔里的色彩明暗不一。她的目光中有困惑也有期待，有热烈更多是平静。他的视线深深地坠入她的瞳孔，如沉没的巨轮，而沉没是视网膜上交替的光彩。那一秒他像看见了大海也看见潮水，看见了星空也看见迷雾。世界向他目光所向的方向倾倒沦陷，只因他注视了那双眼睛。
就像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
全城戒严。市长钟泽把一份文件拍到桌上，一众安全科成员面面相觑，最后都转向案首。
陆青站在中央电脑前，身上没有那套惯常的中山装，而是换上一身短打，像征战在即的武师。
“谈谈吧。”钟泽平静地说。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市长深夜召集作战会议，事情肯定不是要谈谈那么简单。
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清楚。哥斯拉再度袭城。
“首先必须确定，龙华市处于高度危险中，应当将保护市民安全作为第一要务。”坐在末席的滕青河不顾司长李明的拉扯，首先发言：“其次定位入侵者坐标。有鉴于此，我从中央电脑中提取了现场的高速巡航映像。”
会议室中呈现逼真的全息投影。在不那么清晰的影像中，哥斯拉巨大的手掌准确劈开疾驰的车身，从中勾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醒目的红色跑车停下，出现司空屠暴怒的脸孔。他肆无忌惮地朝天上大吼大叫。
司空无敌抬了下眼皮，不轻不重地哼一声。姬留野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画面中来回穿梭，像在躲闪什么。
“画面展示，哥斯拉全程唯一的攻击对象就是那辆车，其次就是司空屠。我想对司空屠大家都不陌生吧，我就不仔细介绍了。针对那名被哥斯拉带走的市民安全科已经启动排查，我想在会议上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希望司空屠也能参与调查。”
“一派胡言。一头发疯的野兽会做出什么谁能预料？”司空无敌不耐烦地喝断：“进安全科还不到俩年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在作战会议上说三道四？李明！你还不管管么？”
“您说的是。”李明满脸堆笑，一手不动声色地按住滕青河。捏了捏他的肩膀。
陆青转身，目光中呈现出星芒和利剑。
“即使在当年被达梵天入侵时，龙华市也未曾被逼到此等地步，让一个不安定的八级高危潜伏在城里，这简直是保卫者的耻辱！不能在等下去了。出动感知系能力者孙时，假设精神冲击网络，把那头凶兽轰出来！”他转向司空无敌，目光中呈现剑之威严：“这是最后一次！”
司空无敌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
高危级存在，在不暴露破坏力和毁灭意志的情况下不会被城市感知网络察觉。触动高危级存在破坏意志的方法只有架设精神冲击网络，而要将这种网络架构全城，就必须依靠司空无敌的能力。
姬留野拉住滕青河，不动声色地走到一边。
“我有话对你说。”
……
刺耳的防空警报拉响，市民在浓雾中四散奔逃，街上活跃行动巡逻车和安保队，引导所有人向避难点撤离。洪龙龙横抱着熟睡的景兰巧，一步步踏上寒冷的天台。龙站在楼顶边缘，鼻尖向天不住地嗅动，明黄色双眼中有凶厉的兽性。
“他们在逼我出来。”龙咧嘴笑道：“我感觉得到。他们在逼我出来。”
“其实逼出来又怎样呢？”他轻舔嘴唇，目光中闪烁快意和残忍：“好想把一切都破坏掉。都破坏掉。”
“克制。”洪龙龙把景兰巧放在大衣上，轻声说。
“凭你也想拦住我？”龙突然暴怒了：“你这弱小的，卑微的生命……”
“我说……”前所未有的炽烈电光从身上爆发。洪龙龙一步跨出，口吐雷霆：“克制！”
他们一个如雷电神王，一个好似炼狱魔鬼，相互对立。一个目光宁静如水，另一个充满破坏的癫狂。片刻后那疯狂在退却着。龙靠在栏杆上，深呼吸。
“你给我打工，你得听我的。”洪龙龙说。
“你是老板，我得听你的。”龙说。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伴随着全城戒严，笼罩在市民心头的阴霾久久不能散去。洪龙龙联系了姬留野，约到九所面谈。这个时候，他们的通话已经被安全科监听了。洪龙龙抱着低烧不退的景兰巧，和龙一道来到那里。那里不止姬留野一个人。
陆青，司空无敌和滕青河都在那里，看过龙，目光都落在洪龙龙怀里。景兰巧秀气的脸埋在洪龙龙怀里，看过影像后所有人都一眼看出，她就是当晚被哥斯拉劫走的人。
“不用多说什么了吧。”司空无敌抢先开口：“这名女子的影像大家都见过。无疑，这小子和那只怪兽有密切关系，我提议安全科先把他扣起来再说。”龙不怀好意地看他。
“解释一下吧。”姬留野看向洪龙龙。
该怎么解释？说龙已经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从此遵纪守法安然本分了吗？即使那样拼命地争辩也抹不去他们的怀疑，而因为司空无敌的一句话他就要拼命地辩解？不，他不需要解释。
因为那样徒劳的挣扎没有意义。因为在那些人目光中，怀疑已经产生。
即使那个人曾经拍他的肩膀，也不吝啬他的鼓励。
这样的鼓励没有意义，解释没有意义。人生中很多事都没有意义。做没有意义的事，很没有意思。
他的目光在这些面孔上交替往返，恍然意识到自己阅遍了二十年循环往复的时光。无数泥泞一样胶着的岁月里他在人群中狼狈地跪下，祈求谅解与怜悯，寻找情感和方向。但在所有一言难尽的挫折和苦难中，只有那一丝骄傲他一秒钟都不忍放下。
那骄傲很勇敢，勇敢得真实和强大。强大到他不再迷茫和困惑，强大到他可以选择和放弃。强大到他可以说我想也可以说不。
“不。”他于是说。
司空无敌露出隐蔽的笑意，陆青松开又捏紧手掌。
“洪龙龙，不要自误！”陆青威严地注视他：“在三名城市保卫者面前说不，这是什么意思？”
洪龙龙张大双眼，眉稍如利剑般倒悬。在他那张平凡的脸孔上油然而生无尽的威风，双目如天神般惶惶刺目，一时竟无人敢与他对视。那目光使每一个人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如同婴儿看见自己的父亲。
“我不需要解释。”
他的身躯如同闪电般横跨数米，径自到司空无敌面前。司空无敌死死看向他的双眼，直到他眼中呈现出彩色的幻影。
“感受恐惧吧！”司空无敌怒喝。
然而细碎的电光在洪龙龙眼底闪烁，光影随之破灭。司空无敌惨叫着捂住双眼，从他指缝中看见鲜红的血液。
“鸡肋的能力。”洪龙龙弯曲嘴角，嘲讽到。
“你好大的胆子！”姬留野暴喝。灰霾形成巨手快速袭来。
洪龙龙抬起左手，矩力场瞬间展开，灰霾手臂在一秒钟内崩散为飞扬的尘土。
陆青一手指向他，意图展开空间转移，然而下一秒他的双眼在震骇中张开：洪龙龙周边的景物飞快撤离，然而他本人却牢牢站在原地，形成那动荡风景中唯一恒定的坐标。“这不可能！”陆青失声吼道。
滕青河跨步向前，伸手向洪龙龙抓去，身上装备绝缘的电磁服，双手塑性手套。看来，为了针对他功课没少做。
洪龙龙闪过他的手掌，把景兰巧向怀中抱紧，一手握拳。他的目光沉静而好奇，就像一个孩童把玩着刚得到的玩具。
“尘喻。”他说。
灰霾形成巨型盾牌，只一击便将措手不及的滕青河拍飞到天花板上。姬留野双手颤动，惊惧中发现自己已失去那召唤沙尘的力量。
蜂拥而入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龙不满地咧开嘴。洪龙龙摇摇手，凭空打了个响指。
“空间转换。”
密集的人影瞬间消失。陆青瘫坐在地上，失去了能力，仿佛被抽离了那风华绝代的威严。
司空无敌兀自惨叫，撞到洪龙龙身上。洪龙龙扯住他的衣领，一把掼到地上。
“谁还要解释？”他环顾四周，沉声道。无人作答。
凭什么？他们很想问，但没有一个人胆敢发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