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龙龙张开的双眼里，只见到一片黑色，像俩个恐怖的深渊。在那样的深渊中蒙卡利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蒙卡利舔了舔嘴唇。他几乎忘记了这个奇怪的男孩，但他已然是他最后的机会。
人类，他已经见识过无数的人类。人类都是一些愚蠢卑贱的东西。人类弱小得像虫子一样，会为了些许的物资自相残杀，甚至引发一场吸引来执政官的争斗。人类没有力量也没有头脑，人类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敌法老征服。
然而他需要这个人类的帮助。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救……救我……”他鼓动气管，喷出零星的血沫。
洪龙龙又开始唱歌，这次他的歌声哼得很轻，几乎不能听到。混乱的街道中各个角度传来的声波在他头脑里构建出场景，他于是“看”见了蒙卡利残缺的身体。那截躯干像是那天被他斩断的二胡一样，只是稍稍整齐一些。
他把手放在蒙卡利的额头上，蒙卡利的瞳孔下意识放大。他所需要的是头部断面和躯干接触，只要抓紧时间，依靠强大的生命力说不定还有转机，然而洪龙龙下一秒开口，一句话瞬间将他打入谷底。
“你怎么保证不会杀死我？”他说：“你不能保证这一点，我不能救你。”
他绕过蒙卡利的头颅在他身边盘膝坐下。这时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远方天空隐约露出执政官金属头层反射的耀眼光芒。
蒙卡利大急。
执政官根本不会救助他。他知道，执政官是最残酷无情的存在，以他眼下的身体状况，在执政官看来与死亡无疑。它会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踩过去，就像踩烂一只熟透的番茄。他不明白这个人类小男孩为什么老神在在地在他身边坐着，他不怕死吗？
“出……出一个主意……”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嘶吼。
洪龙龙默不作声，整个人仿佛神游天外。
他坐在这里，一定是有理由的！蒙卡利头脑里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他一定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的身体……不能换物资……”他费力地说：“我可以给你很多……但我要活着。”
“我想要黑暗城邦的信息。”洪龙龙平淡地说。
“什么都好！快……我的身体。”
“但你对我仍然有威胁。”
“那就拿出个办法！执政官过来我们一起完蛋！”
“这不是我的责任。”洪龙龙冷静地说：“我没有办法控制你，也不需要。即使你死去，对我来说也不会损失什么。”
大地的震动已经越来越猛烈，生死关头蒙卡利头脑中急速运转。最后他咬了咬牙。
“在我心脏的旁边有一个黑色的角质器官。”他不甘心地说道：“把它摘下来。”
洪龙龙哼着歌分开他已经破裂的胸口。蒙卡利愤怒地看着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首歌。最后洪龙龙抓住了那个器官，像摘苹果一样把它揪了下来，回到蒙卡利身边。
“这个器官非常脆弱。它受到伤害，我也会受到伤害。将它折成俩段，我就会立刻死去。”蒙卡利注意着洪龙龙的神情，讯速地解释，然而洪龙龙脸上面无表情。
“现在。”蒙卡利放舒缓声调：“把我的头颅放回去吧。”
“真的会死去？”洪龙龙突然问。
“真的会……”蒙卡利心头闪过一丝不祥。
洪龙龙将那个器官放到身前，蒙卡利眼睁睁看见，那个器官在他手中一分为二。
“你没有死去。”他说：“你欺骗了我。谈判破裂。”
他转身，疾步向街头走去。大地的震撼越来越强烈，而蒙卡利的视野却越来越黑暗。被区区人类戏耍的耻辱充满了他的头脑。
“不——”
执政官探出头。空落落的街道上只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再次睁开眼睛时，蒙卡利发现自己全身乏力。他用力地弯曲脖子，感觉到胸口上撕裂般的阵痛。
洪龙龙站在他旁边。他们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中。
“在水塔下面。”洪龙龙说。
蒙卡利下意识想伸手把他劈成俩半，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他的身躯被重重铁链固定在一个铁板床上，动弹不得。奋力挣扎一阵子后，强大的敌法老不得不躺了回去。
饥饿感在灼烧着他。
“改主意了？小鬼？”他冷笑。
“这么做是有危险的，危险建立在我对敌法老身体构造的无知上，幸好你的能力没有超出我的控制。”洪龙龙回答。
他走到街头又折返了回去，勉强赶在执政官到来之前把他拖进下水道。往水塔这边有一条暗河，他就抓着他一路拖到了地下室。这个地方算是他一个秘密基地，置办得比较齐备。
“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蒙卡利四下张望。
“研究。”洪龙龙回答：“敌法老的身体，很有意思。”
“你又发现了什么？”蒙卡利转过脸朝他冷笑。
洪龙龙竖起那个被他掰断的角质器官。
“这个离开身体的器官并不决定你们的生死，但会影响你们的自愈能力。换而言之，其中应该储备着你们的生命力。在失去这个器官后你居然能够挺过来，我很佩服。”
“你怎么知道？”蒙卡利震惊地说。
“因为。”洪龙龙平淡地回答：“在你的心脏旁边又长出了一个，在长出那个之后，你的自愈速度明显加快了。”
“哼。”蒙卡利躺回床上没有作答。他确实欺骗了洪龙龙，这个器官叫做生体胶囊，是敌法老体内富余生体能量汇聚形成的物质。洪龙龙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不只是心脏，在身体很多地方都有，例如被砍飞的头部当时就有三块。生体能量中包含丰富的遗传物质，依靠这些遗传物质和经过专门训练的特殊技能，敌法老才能增加受损机体的恢复速度。
不过，治愈这么巨大的伤口确实耗费了体内全部的生体能量，甚至还抽走了一部分肌肉内的生物能。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爆发战斗力必须依仗自己的天权，即“虫翼”和“镰手”。但现在虫翼被那个该死的枪斗士击碎一只，镰手也在体内孕养，还没有完全恢复。即使施展天权，以他现在这样虚弱的体能，挣脱重重铁链也是妄想。
“即使抓住我你又想怎么样？”蒙卡利嘲讽地说：“只不过区区一个人类，你敢杀死我么？”
他在虚张声势。作为一个最底层的敌法老，黑暗城邦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生死。然而他刚说完，就惊恐地看见洪龙龙哼着“世上只有爸爸好”从床下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我不敢谁敢。”洪龙龙一刀剁在他头上。
榨干最后一丝生体能量后蒙卡利终于修复了自己被切成俩半的鼻梁，这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幸而洪龙龙没有切到大脑，大脑很重要。这次他再也不敢虚张声势了。
“不要杀我。”他说：“我只是黑暗城邦里最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在黑暗城邦和格斗警卫厅的战场上。”
“继续说。”洪龙龙磨刀。蒙卡利倒吸一口冷气。
“呃，让我想想。黑暗城邦在每座城市地下的巨大空洞里，只有寥寥几个通往地面的入口，分布在城市郊区和正中心。”
“谈谈你们是怎么来的。”洪龙龙说。
“我不记得了。”蒙卡利脱口而出：“真的！我们这些弱小的敌法老从拥有记忆开始就服从高等敌法老的指令，奉他们为侯王，为他们卖命。我们不知道我们来自哪里！”
洪龙龙沉思片刻，低下头。蒙卡利松了口气。
“我们有和地面世界一样的文字，语言，甚至一部分敌法老拥有知识。”蒙卡利说。
“恩。”
“我们有比地面先进一个时代的科技。有传说，执政官就是我们的作品。”
洪龙龙又往天上看看，继续“恩”一声。
“我从记事起就觉得一点很奇怪。为什么限制能源？”他询问道。
“我不知道。能源管制是执政官的事，我只负责清理屠杀现场的人类，我只能干这样的活。只有干活才能弄到能量药剂。”
“能量药剂？”
“强化天权需要生体能量，大多从能量药剂中获取。这涉及到反抗达尔文的超物种进化准则，这些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洪龙龙抽动鼻子，似笑非笑地转向蒙卡利。蒙卡利心头一紧，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你在释放信息激素？”
蒙卡利大骇：“你怎么能识别出信息激素？”
所谓信息激素，是一些昆虫为了沟通选择性释放的一种稀疏气息，只有同类才能分辨和解读。蒙卡利拥有仿生系天权“异形蚁”，局部仿生，可以利用蚂蚁的大部分能力，包括释放信息激素，镰手和虫翼。他的天权还不完整，一旦进化到全体仿生，体外覆盖一层生化殖装的话，哪怕是哥舒也无法把他一刀砍成俩半了。得益于过敏觉体质强化的敏锐嗅觉，洪龙龙居然第一时间发觉了蒙卡利试图释放的求救信号。
他走过蒙卡利身边，蒙卡利大叫一声，闭上双眼。
当他再次张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依然回荡在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