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经渐晚，落日渐渐沉入山底，十二穴上的气候也渐渐变得冷了些。吕恒咬牙看着花海随风摇曳，却是没由来的心生畏惧，怎么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过了良久，吕恒拿出一张黑色的纸牌，高高举起，朝着花海中高声道：“在下外门灵枫院吕恒，今日要上十三穴去，十二穴主人能否现身一见？”
之前常念生去十三穴是由莫茹儿带的路，下山时也是从那条山路下得山，一路上并未遇见过这片花海，想来这花海是在山的另一边了。
“你是何人？旭逐牌怎么会在你的手上？”突然一阵寒风吹过，花海上荡起大小波浪，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起来。
“李写酬师兄如今已去内门，临走时他将此物交给我，并让我来闯无日峰。”吕恒突然感觉手中一松，神秘纸牌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向着身后飞去。
吕恒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孩，女孩身穿一条颜色极为纯粹的黑色长裙，一头同样纯粹的黑色长发如瀑垂至腰间。
女孩此时手中拿着那张旭逐牌，低头正看得出神。
“看来家里的老人说的没错，越是重义守信之人，则越是背信弃义之人”黑裙女孩将旭逐牌收起，抬头看着吕恒。
“滚吧，十三穴不是你能染指的地方。”
黑裙女孩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口气却是大的可怕。
吕恒脸色一变，这十三穴的黑裙女孩果真是性格迥异，自己水云剑尚未出鞘，她就已经开口让自己滚了。
不过好歹也是一路从外门最底层爬上来的人物，吕恒对这种不疼不痒的话已经生不起哪怕一点怒气了。
吕恒不怒反笑道：“十三穴是不是我能染指的地方，可不是阁下一句话就能下定论的，你我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不识好歹！”黑裙女孩冷哼一声，猛地抬起头看向吕恒，冰冷地仿佛要冻彻世间万物：“让你滚，是我看在旭逐牌的面子上给你的最后一句忠告。你若是不听也罢，这片密慈花海你若能过，十三穴以后随你出入。”
常念生眉头微皱，这女孩看来的确不是个善茬，不仅脾气蛮横，而且似乎将十三穴占为了自己之物，丝毫没有将常念生这个十三穴之主放在眼里。
“常师弟莫要生气，这妖女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就算是师尊在此也休想得她一分好脸色。”无痕摸了摸鼻子笑道：“现在你看到的只是她蛮横无理的一面，以后你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常念生没由来地想到了莫茹儿提及起这十二穴时一脸厌恶的表情，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希望和她没有一点交集。”
黑裙女孩此时看着吕恒，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正好和吕恒双目视线交汇。
有微风吹过，吕恒双目渐渐开始变得无神，接着眼中开始透露出恐惧，仿佛是遇见了内心中最害怕遇见的事，面部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又是一阵带着寒潮的大风吹过，吕恒浑身颤抖，面色惨白，手中水云剑脱落，身体仿佛被掏空的树干般应风而倒。
“……这……是什么妖法？”常念生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双目一瞪惊得脱口而出。
“上古修巫之术，天下禁术之一。”无痕面露忌惮，一字一顿道。
“上古巫道乃是人族禁道——为天下修真者所不容，即使如今修真界巫道已经没落，但绝大多数宗门也是严禁传承此术的。”
无痕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黑裙女孩，小声对常念生解释道：“自古修巫者，无一不是害人害己，既受天谴，还遇人祸；修巫者自修习此道开始便开始受天道排斥，命格从此改变，即使实力强大，但却同样道丹之境便开始承受天人五衰之祸，禅婴境界便要经历四九天劫，一旦死于劫下，那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
此时吕恒被黑裙女孩的巫术控制，就像八年前的李写酬一般，浑身欲动不能，除了灵识，就连道丹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倒向花海中。
黑裙少女冷眼看着吕恒倒在了密慈花海中，冰冷的目光仿佛已经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了。
黑裙少女转过身，漆黑的眸子看向常念生，突兀地开口问道：“你是无日峰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常念生，三个月前才来的无日峰。”常念生见到黑裙少女看向自己，微微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刚才那吕恒道丹境界的修为都被其一眼直接制服，自己才炼气四层的修为……要是中了巫术，后果不堪设想。
黑裙少女缓缓走向常念生道：“我叫寻水，是十二穴的主人，也是妙音道人的二弟子。”
常念生听到妙音二字，回想起之前那道窈窕的背影和奇异的青虎，下意识抬头看向寻水。
他看到了一对漆黑的眸子，就像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个名为寻水的黑裙少女虽然容貌精致十分美丽，但是由于浑身气质冰冷逼人，总的来说其实并不如莫茹儿好看，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很僵硬，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和靓丽。
常念生看了寻水一眼，立马又转开视线道：“那不知寻水师姐有何事？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寻水语气仍然冰冷：“当然有事，而且这事也和你有不小关系。”
“哦？”常念生被问的糊涂了：“什么事，竟然还和我有不小关系？”
“自然是吕恒的事。他现在在我密慈花中，你若是想留他一命，那我现在便可直接放他上十三穴去，可是那样……你就不得不面对他的挑战；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回洞府去，午时一过，他自然会魂飞魄散，以后那十三穴你也可以住的安稳了。”
“……”
常念生不知说什么好，看向身边无痕，无痕也是耸耸肩，很明显不知道寻水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
气氛开始紧张，寒风呼啸着吹过，吹起女孩的黑裙与长发，常念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透露着冷清悠远的意味。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无非就是给你两个选择。”常念生耳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竟然是胖道人突然出现在了身旁。
常念生有些惊讶，看着胖道人不知说什么好：“那按师尊的意思，我应该如何抉择？”
胖道人臂上鹦鹉开口道：“吕恒现在是灵枫院的顶梁柱，是凌老头的心肝宝贝，他若是今天死在我这里了，我无日峰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常念生听了这话，一股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二者除去后者……难不成真让自己一个炼气四层的修士和道丹境界打一架？
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寻水听到这话，淡淡道：“莫老头，你收了师尊的元灵祖魄，难不成想赖账了。若是他今天被这外门弟子轰下山去，师尊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先让吕恒和常念生较量较量即可，若是妙音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送他来这里。”胖道人笑了笑：“再说了，一个元灵祖魄还买不来一个十三穴的传承，我不想撕破脸皮和你扯这些，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
“怎么比，他二人有可比性么？”寻水如若未闻地冷笑一声道。
胖道人笑眯眯道：“现在不行，以后总可以吧，距离下个五十年还有四十二年，到时候吕恒再来找他继续今天的挑战……也算是给他的交代了。”
胖道人伸手一招，晕倒在密慈花海中的吕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起，缓缓飘出了花海。
“按照往年规定，无日峰每五十年会给外门弟子一个名额，上次李写酬的那个名额被妙音一口咬定给了你，四灵院和三宝地那边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次若是吕恒还死在了这里，无日峰以后估计再无宁日。”
寻水素手一抬，飘向胖道人的吕恒在空中一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摁在了半空中。
寻水缓缓开口道：“若是他败了呢？”
胖道人看了一眼常念生，冷酷道：“败了，自然就何处来的，回何处去，十三穴毕竟只能住一个人。”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刹那结上了冰，寻水的周身开始浮现出了一股幽闭冰冷的气息，就连她身后那片花海也开始诡异地飘摆起来。
常念生听到这话，心中陡然闪过一丝猜测……自己刚来便遇到如此事端，莫不是那妙音道人是让自己来替这人背黑锅的？
……
胖道人冷哼一声，一抬手，臂上的鹦鹉扑扇着翅膀飞到了他的身后。
胖道人亲自开口了，他的声音诡异如九幽魔头的邪音，让人心中阵阵发怵，带着一股让人本能畏惧的邪性。
“外门天赋比他好的可不少，若不是妙音的那枚祖魄，你以为我会宁愿赶跑三个弟子都坚持把十三穴让给他？”
如果说此时寻水给常念生的感觉就像冰山中的幽灵……那这个平常看起来鹤发童颜的胖道人就如同九幽爬出来的魔鬼，张牙舞抓，择人而噬。
听到胖道人这话，常念生面色一白，心中有些话想问，可话刚到嘴边……却被心中的恐惧抑制住不敢说出，只能渐渐涌现一番无力感。
夜幕渐渐降临，点点繁星开始布满夜空，寻水身上的幽闭之感渐渐消退，冰冷道：
“四十二年便足够，师尊的眼光素来比你好多了。”
胖道人脸色阴沉，冷哼了一声托着昏迷的吕恒离去。
……
待到胖道人走后，无痕叹了叹气，目光看向了寻水道：“人已经给你带来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接着又给予了常念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下了山去。
常念生不解地看着无痕下山的背影，不知道他对寻水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师尊一个元灵祖魄就帮你把十三穴买下来了吧？”寻水冷声问道，可能是心情极差的原因，语气中有锋锐的杀意。
“……”常念生愕然，不知说什么好。
“师尊仅仅是用一个宝贝换了无日峰上四十二年的时间让你修炼而已。”
寻水又道：“如果四十二年之内你完不成她交给你的任务……那你的存在再没有任何价值，你知道没有价值的东西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这……这……”常念生脸色倏地惨白，他突然想到了那倩影临走时说的话……
寻水又道：“师尊做事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你必定是主动来无日峰的。”
“……”常念生脸色越发难看。
常念生苦笑道：“也就是说……我算是自寻死路了？”
沉默了片刻，寻水的声音在常念生身后响起，常念生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冰冷的寒气。
“以你的天赋，不算是自寻死路。还有，无日峰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像你这种情况，每一穴的弟子都经历过，我当初来十二穴的时候也是受人排挤，甚至比你现在的处境恶劣多了。”
“我刚到的第二天，便有外门长老想要杀我，甚至连外门的护法大长老都出手了……所以，你不要认为在无日峰上修炼是件很惬意的事。”
常念生面色渐白，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人掐着脖子提起的感觉——那种感觉十分无力，而自己又不得不挣扎，不然就会窒息而死。
莫非自己求仙不成，反而要下了地狱？
常念生咽了口唾沫，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下意识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除了师尊之外……我个人还可以给你提供帮助，让你更早结出道丹，只要你五十年内结出道丹，就算完不成师尊给你的任务，那至少也能在吕恒的手下保住性命……怎么样，需要我帮助你吗？”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回十三穴了。”常念生想到了关于巫术的种种，连忙向十三穴走去，因为他现在已经毛骨悚然了。
寻水充满蛊惑的声音响起：“真的不需要吗？如果是关于你的身世呢？你知道你来自何处么？你知道王斩是否还在人世吗？你知道师尊为什么要救你吗？”
听到这话，常念生脑海中仿佛“轰”地一声炸开惊雷，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常念生此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看着寻水冰冷的脸，目中划过一丝血腥——这是人的心中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快要失去理智才会露出的眼神：“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十二巫道，我主修的乃是命运道。我想知道的，包括你想象不到的，我只需一卦便知，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常念生仿佛感觉自己的心毫无防备的被寻水看透，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充斥在身周，心血渐渐涌上头，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扑上去杀了面前这个人。
“若是有朝一日你去了去内门，找到李写酬，然后杀了他，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我。”寻水声如寒冰，有杀意四溢，仿佛炼狱罗刹。
常念生闷声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能杀谁？你休想用巫术蛊惑我！”
“世间万物没有正邪之分，只看立场与利益。”寻水翻手拿出一只密慈花递给常念生：“答应我，我就给你帮助，让你修炼如鱼得水，我们各取所需，岂不是妙哉？”
常念生看着伸过来的白皙纤细的小手，仿佛看到了魔头挥舞着的爪牙。
皎洁月光洒在深蓝的密慈花瓣上，充满着莫名的诱惑力，常念生心中燥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师尊果然没有看错你。”寻水周身如万年寒冰的寒气开始消散，开始变得神秘具有诱惑力起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常念生看了一眼手心的密慈花开口道。
“问吧。”
常念生直视着寻水漆黑的眸子，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些事的？我不信世间能有未卜先知，洞悉命运的巫术……即使有，我也不信你能那么轻易地在师尊眼皮子底下对我施展。”
“我做不到未卜先知，但我却看到了你一部分的命运。再说了，这些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总以为有些秘密深藏在心中，但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只不过我比较直接，当着你的面剖开了你的内心而已。”
“……”常念生惊愕地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根本没有一点措辞。
寻水看着常念生惊愕的表情，捂嘴轻声一笑。
常念生双目一瞪，只感觉此时如置梦幻，瞬间天地失色，万里冰原解冻，露出了一望无际的绚烂花海，面前这个黑裙黑发的女子站在天地间，一颦一眸美艳不可方物。
……
一阵清风拂过，寻水转过身去：
“旭逐牌一代代传到我手上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整整两万多年。可是八年前，它终于看走眼了一次……身为旭逐牌的主人，于是我便成了祸端，真正的祸端反而逍遥法外，成为了内门最耀眼的弟子。”
“这次师尊送你来，就是为了助我洗脱冤屈，斩杀掉那个真正的祸端——这就是你现在的任务！你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我如何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大可不信，不过现在你的命运我已经帮你揭晓，它就在你手中，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
常念生下意识看向手中，却发现那朵密慈花赫然变成一张黑色的纸牌……
常念生抬头再看，寻水已消失不见，只有漫天银色的星光在密慈花丛上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