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站着萌萌，还有一对五十左右岁的老夫妇。“萌萌，萌萌，你咋在这里呀？”长生突然感到：“不对呀，萌萌不是在皇宫里吗，哪来的萌萌。我是不是死了，在阴间见到了萌萌，可能是萌萌也死了，我们在阴间相见了吧。那两位老人可能是土地爷和土地奶奶吧，阎王爷和阎王奶奶据说长得很凶，这两位老人却长的慈眉善目。
“他醒了，他醒了！”萌萌叫起来，眼前的三个人都笑了。
“小伙子，你醒了，醒了就好，刚才你昏倒在村头的路上，要不是凤娇发现了你，要冻一宿，冻也冻坏你了。”那个土地爷说。
“啊！谢谢您，谢谢您，土地爷爷。”长生掙扎着要起来。
“别起来，别起来，多躺一会。傻孩子，我不是土地爷爷，我家姓程，你就叫我老程头吧。”
“啊，程大爷。”长生这才明白自己并沒有死，这眼前的三个人也不是土地爷爷、土地奶奶和萌萌。他爬起来就给程家老两口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凤娇，赶快给他弄点吃的，他肯定饿了。”凤娇娘吩咐着。
不一会，那姑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小米饭和熬酸菜，长生也不推辞，他是饿急了，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程家大娘看着他的吃相，心疼地说：“饿坏了，饿坏了！”
饭也热，菜也热，炕头也热，那三口人的心腸也热。长生本来沒什么大病，主要是累的和饿的，现在他好多了。他下了炕，坐在炕边上，借着微弱的麻油灯光，打量着这个农家小屋，是南炕面北，靠北墙顺排摆着两口大板柜，柜上放着随手用的剪子等物件，靠炕头方向那边供着观音菩萨和天地牌的佛龛，下面还有香炉碗，炕稍那边的柜盖上放着一个大碗口大小的镜子和姻脂盒、枢子等女孩子的洗涤和化妆用品。炕上捂着三床被，虽然有些旧但很干淨。
“小伙子，你怎么弄到这种程度哇？”长生从程大爷的问询中省过神来，就把原来编的那一套身世说了一遍，并慌说盘缠钱在住店时被小偷偷了，才落到这种地步，长生当然不敢露实情。
“好可怜的孩子，就在这歇几天吧，歇好了身子再说。”大爷说，“这地方叫靠山屯，住在这里的都是汉人，有三十多户人家，都以种地为生，我家也是租种本屯老范家的两垧地，家里就这么三口人，我叫程士元，我闺女叫凤娇，沒有儿子福。”程大爷的言语中流露出沒有儿子的遗憾。
长生“噢，噢”地答应着，大娘又加了一床被，叫长生睡炕头，大爷二一铺，大娘三一铺，凤娇睡炕稍。“都躺下睡吧，孩子睏了。”大娘说。
大爷给他介绍着靠山屯的情况和自家与当地人的状况，长生一开始还“嗯，嗯”地回答着，后来就沒声了，睡着了。
清晨起来，长生感到身体很轻松，他基本恢复好了，吃完早饭，他就要告辞。“大爷大妈，我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救命之恩我终生不忘，后会有期。”说着，长生放下身子，跪在地上磕头。
“孩子，你上哪去呀？你不是说你沒有家了吗？要我说，你不如先留下来。或是在我家帮我种地，或是到大户家去扛活，好在我家虽穷，房子虽小，也是你落脚的地方。”程大爷一边说，一边把长生拉起来。
长生沉思片刻就答应了，“那我就留下试试。”他上哪儿去呀？他没地方去呀，倒不如先留下来。这两年来的，他饱尝了人间的磨难，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昨天晚上的一觉是他这两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宿了。“那我就谢谢大爷大娘了。”长生说着，眼睛里闪着感激的泪花。
当天，程大娘和凤娇就把三间房的西屋收拾出来了，让长生住西屋，程家三口仍住东屋。
长生留下来了，除忙着帮程大爷备耕外，把程家里里外外的活全包下来了，有些活不等程大爷说，长生就已经干完了或正在着手干，修理农具，准备种子，挑水，抱柴，扫院子，连推碾子拉磨都抢着干，每个活都干得得心应手，干淨利落。程家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乐在眉稍。邻居家见他家来了个这么能干活的后生，都羡慕地问，哪来的“长工”？是不是凤娇的对象？程大爷打哈哈地说，“那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
程大爷和长生，不，现在他不叫佟长生，叫柴荣常。对，就叫柴荣常。本书也从此给他正式更名叫“荣常”，“柴荣常”。
程大爷和荣常商量，今年多租两垧地，再加上原租的两垧多地，一共四垧多地，多了一个强劳动力，得够种啊。
程家的老两口，象对待自己孩子似地关心荣常，程家的女儿凤娇也待他如宾。历尽苦难的荣常又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想，他杀赫长有的那案子，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那些当差的可能都换了，谁还认真去追查。他想到那个万金塔张善人也可能是吓唬他，拣他白干一年活的便宜，要不，这一路上，又这么多天怎么没见到也沒听到什么消息呢？他又一想，还是要保持警惕，麻痺不得。
备耕，春耕，夏锄，荣常使出了全身的节数，农活全都自己揽下，不让程大爷干，生怕累着老人家，更不让凤娇娘俩下地干活。他把那庄稼侍弄的及时又应当，正赶上年成又好，雨水适量，积温充足，那地里的高粱苗和苞米苗都长的绿油油的发黑，夜里到地里都能听到“嘎巴，嘎巴”的拔节声。
时间长了，程大爷就想把这个小伙子长期留下来，好象是沒有儿子就想儿子，希罕儿子的缘故吧，总想让荣常给他当儿子。有一天，他把这个想法跟程大娘说了，程大娘也愿意。
盛夏的傍晚，一家人在窗外的院里歇凉，程大爷就沒话做话地往这上边引话：“荣常，今年的庄稼太好了。”
“嗯呐。”
“全靠你了，你也太能干了，大爷我得感谢你。”
“大爷您说哪儿去了，我的命都是您救的，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您怎么还谢我呢？”
“你还走不走了？”大爷话入正题。
“我……，……，”荣常语塞了，他走？他往哪儿走哇？他沒地方走哇？只好半答半问，语无伦次，不由自主地说：“往哪走哇？”
“回家呀。”程大爷知道他沒有家，却半问半探地说。
“大爷开玩笑了，我没有家您不是知道吗。”
“那你不走了？你别走了，你就留在这吧，你就留在我家吧。你给我做儿子吧？”程大爷终于就势说出了他藏在心里的话。
“啊。”荣常乘势跪到程家二老的面前，口中念道：“二老在上，受儿子一拜。”头已经磕到了地上。
乐得程家二老赶紧扶起了荣常，“儿子，儿子，我有儿子了。”程老爷子说，“你还姓你的柴，还叫你的名，咱们这叫螟蛉之子啊！”
“爸爸！”荣常一激动，又差点沒说出“阿玛”来。
荣常自打出事逃出来，三年的时间历尽了人间磨难，他沒想到他的幸福来的这么快，现在又重新有了爸爸、妈妈和妹妹，有了一个温馨的家。他沒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他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曾想到死，他想他那时已走到了绝路。这叫“枯木逢春”啊！他告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的爸爸妈妈。他要尽自己的能力，让爸爸妈妈过得好，让妹妹过得好，为二老养老送终。
半年无话，无非是护青锄草秋扒皮(立秋后再铲一遍地)，秋收打场粮进仓。这一年他们获得了大丰收，四垧多地打了五十多石粮，垧产超过常年两成。去了交租交税的，留足人吃马喂的，多余的全卖钱了。爷俩商量，用这钱买两匹马，拴一挂车，有了畜力，明年再多种两垧地。
快过年了，程家洋溢着从来沒有过的喜气，老两口拣了个儿子，又孝顺，又能干，一年就翻身了。邻居们都夸程老爷子好眼力，夸荣常是个好后生。而荣常更高兴，他因禍得福，不但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还有了疼他爱他的好爸妈。凤娇更高兴，她不但有了这个又文明又能干，又健壮又英俊的好哥哥，而且她有点爱上他了，她愿意跟他在一起，种地，铲地，割地，打场，她总是跟着他，帮着他干，荣常不让他伸手，撵她回家，她总是不肯，甚至连拾柴，挑水，扫院子她都要和他一起干，特别是她爸妈认了这个干儿子以后，她总是跟在荣常后边，“荣常哥，荣常哥”的叫个不停，就象当年萌萌叫“长生阿珲(哥哥)”那样。
当然，荣常还象当年迴避萌萌那样和凤娇保持着距离，他看出了凤娇的意思，可是他不能对她有意，尽管她长得酷象萌萌当年的样子。他是个逃犯，一个官府通辑的杀人犯，说不定哪天就可能被官府抓住。他沒有资格谈爱情。再说自己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人家姑娘二十还不到。更何况他早已下了终生不娶的决心，他要把她当妹妹。不，就是妹妹。他骂自己，这好日子才过上几天？就想谈恋爱了？萌萌在为他吃苦，他岂能辜负萌萌。他告诫自己，坚决把凤娇当妹妹，亲妹妹，一辈子的亲妹妹。
知女莫如母，凤娇妈早就看出来凤娇对荣常的态度来了。沒人的时候，她问凤娇：“你看你荣常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啊，又能干，又会干，今年咱家大丰收，过上好日子，全仗荣常哥了。”凤娇不往正道上说。
“我问你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人也挺好的，又懂事，又听话，又有礼貌，对您们二老比亲娘老子还亲呢。”凤娇还是不入正题。
“我问你，他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也挺好哇，关心我，爱护我，总不让我干活，生怕把我累着，对我象亲妹妹一样亲呢。”
“咳！”凤娇娘有点急了，只好单刀直入地问道，“我问你，他对你有沒有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话刚出口，就羞得凤娇说不下去了，“妈，你说啥呢？”
“我说啥呢，你还不明白，我看你对他有意思，不知他是啥意思？”“咳，”凤娇妈把话题一转，“他能不愿意吗？只要你愿意，他肯定愿意，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愿意，我去说。”凤娇妈实际上也早就看上了这个小伙子。
凤娇红着脸，不吱声，凤娇妈知道女儿不好意思了，就说：“摇头不算点头算，也不用你点头，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摇头，不摇头就算你同意了。”凤娇不但没摇头，还一个劲地点头，边点头边笑，羞得脸红的好象关老爷。
凤娇妈把这事和程老爷子一说，程老爷子当然更同意，就让凤娇妈和荣常去说。
吃过晚饭，凤娇妈来到荣常住的西屋，见荣常正在磨菜刀呢，沒话找话地说：“磨菜刀呢？”
“啊，妈，快过年了，有肉切了，刀磨快了才好使。”
“哎呀，瞧这孩子，一天总不闲着，啥事还这么细心。”
荣常赶紧放下菜刀，扶妈妈坐在炕上。
凤娇妈开门见山地说：“荣常，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推辞。”
“妈，您说，啥事呀？还怕我推辞？妈妈的话，我哪有推辞之理呀。”
“我跟你说个好事，你来这一年多了，我们也都互相了解了，我和你干爹看你这孩子挺好，凤娇也有这个意思，把凤娇嫁给你，咱们现在虽然以母子相称，但那是干亲，你和凤娇成亲了，咱们就是真亲了，那该多好。我想你不能不同意吧！”凤娇妈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完，不容你插话。
“不行啊，……，不行啊，……，”荣常拒绝着，他以前想过该怎么拒绝这个事，可事到临头，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反正不行。”他有些语无伦次，他还好象不是对凤娇妈说的，更象是对自己说的。
“啊？”凤娇妈滿以为荣常会滿口应承，沒想到他会不同意。我上赶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你还不同意，你一个无家可归的跑腿子(当地人对无家可归且未婚的男人的称呼)，遇到这样的好事还不同意。我闺女不傻不n1e'，不头禿眼瞎，长的这么漂亮，这么聪明，也不是嫁不出去，不就是看你好，可怜你无家可归吗？送上门的亲事你还不同意，“你咋回事呀？”凤娇妈想着，气着，这话脱口而出。
“我……，……，就是不想娶媳妇。”平时处事很周到，说话很流利的荣常今天连话都说不好了。
“为啥呀？你家里是不是有媳妇？你说实话。”凤娇妈说话的声音大起来，引得在东屋等信儿的程老爷子也过到西屋来了，凤娇在西屋门外细听着。
“沒有。”
“你身体有毛病？”
“沒有。”
“你在别处有意中人？”
“也沒有。”
“你啥都没有，那你是怎么回事？”程老爷子急了，他抢过了话头。
“我……，我……，我……，”荣常干“我，我”递不上话来了，他实在不想把他的真实情況说出来，他又不想再欺骗二老，辜负二老和凤娇对自己的真情，他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二老的面前。
“爸，妈，我都跟你们说了吧。我不叫柴荣常，我叫佟长生，我不是汉人，我是旗人。……，……。”荣常一边流泪，一边把他的身世，赫长有妒婚送萌萌选秀进宫，拆散他们的美好姻缘；逼婚小妹，迫长乐远嫁；逼婚不成反生歹心，告他家救鹿养鹿，唆使巡视官抓走阿玛，踢死额娘，他报仇杀了长有，亡命他乡；万宝店逃出旗人老财的魔掌，巴吉垒熬过了酷寒的严冬，万金塔又被汉人地主张善人诈去了一年的工钱，漫无边际地来到这靠山屯获救的经过，完完整整的，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末了说：“大爷，大妈，我不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我是沒资格，我是杀人犯，我是带罪之身，现正被官府通辑，我说不上啥时候就被官府抓去；我还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我沒办法养活我的妻儿；我和萌萌当年有‘非君不嫁，非侬不娶‘的誓约。所以，我不能答应这门亲事，我给你们二老做儿子，我养二老一辈子，我给二老养老送终。凤娇永远是我妹妹，亲妹妹。做亲之事，恕难从命。”
凤娇妈惊呆了，“这么好的人，原来是个杀人犯！”
荣常接着说：“爸，妈，你们救了我的命，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对我是恩重如山，在这里的一年多，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今天又要把女儿嫁给我，我无以回报，更不应该跟二老说假话欺骗你们，我不对。今天我跟二老讲了实话，我也安心了。我明天就走，我不能连累二老和妹妹。我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实在沒办法，我就去官府投案自首。”
程士元老爷子一把把荣常从地上拽起来，动情地说：“荣常，长生，孩子，我佩服你，你是个大英雄，你敢做敢为，为父母报仇，何罪之有，那赫长有，仗势欺人，强婚霸女，借刀杀人，死有余辜。大丈夫生在世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报，何以为人！你是好样的，好后生，我的好儿子。你不但不能走，你还要答应你和凤娇的亲事。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我这爸爸也不给你当了。”
程老爷子停了一下，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慢慢讲起了道理：“咱们这离你们苏瓦延那儿老远了，而且这里也沒有旗人，知道你的事情的人基本沒有。二是这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那时经手这案子的官可能都已经换人了，就是不换人，这些年没线索也就淡忘了。三是我们靠山屯这里的人好，不会使坏。所以，你呆在这里挺安全的，时间越长就越安全。你说你孑然一身养不起家，那是托词，你那么能干，怎么养不起家呀？这一年多，咱家不是在你的努力下越过越好吗？再就是你和那个叫萌萌的姑娘的约定，你这不是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了吗，完成了你佟长生与银萌萌的承诺了。你现在叫柴荣常，你已经不是佟长生了。你已经是重生了，所以你并沒违背你的诺言，你可以结婚成家了。孩子，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你慢慢想，不要着急答复我，想开了告诉我个信，如果实在要走，你就走吧。”说完，程老爷子拉着老伴回到了东屋。
程凤娇在外屋细听着屋里的动靜，荣常的经历把她听得如醉如痴。她随着荣常哥的话，一会儿为他和萌萌的生离死别而婉惜，一会儿为赫长有欺人害命而替荣常哥生气，一会儿为荣常哥杀人除害，为父报仇而痛快淋漓。听到荣常哥到处流浪，无处安身，受尽苦难，受人欺辱，她哭得像泪人似的，哭声都止不住了。她爱他，他受罪她心疼啊！
第二天早饭前，荣常来到二老面前，又一次双膝跪倒：“爸，妈，我同意留下来，永远做您们的儿子。”
“什么？儿子！”
“我沒说好，我还做您们的女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