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帮忙学习手语编进舞剧?殷梨歪着头,定定地盯着殷豪。
殷豪的眼睛里依然是一片清澈,相较于从前的殷梨而言,兄妹俩中,还实属殷豪更老实不会撒谎,哪怕是些特殊情况下需要的“善意的谎言”,他都装不住。殷梨想起一年多前兄妹俩暗地里帮爸妈策划的结婚周年纪念的节目,各种鬼点子和小花样都全是打小就古灵精怪的殷梨包办了,唯一给殷豪的任务是瞒住爸妈,结果还差点让他那双连小隐瞒都藏不住的清澈眼睛给出卖了。
殷梨兀自出神,想着,竟微微笑了起来。
“哎,哎!跑神了哎!”殷豪一手在殷梨面前晃了几下,提高了点音量,要把她叫回神来,“你倒是给个意思啊,可不可以嘛?”殷豪最后的语气,甚至有点撒娇的味道了。
殷梨懒洋洋地回神看了一眼竟然用上了撒娇手段的哥哥,再懒洋洋的挺了一下腰,转了一下脖子,冲着殷豪小心而期待的笑脸,微笑地点了点头。
“真的?真的哈!”殷豪有点不可置信般夸张地大叫起来!
“你答应了哈,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啦!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早上就叫你跟我一起去学校了解情况啊!”殷豪就像害怕她下一秒就会反悔拒绝一样,立刻弹身起来,用前所未有的快语速说完话就往房间外面跑,顺手就将殷梨的房间门给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殷梨在房间内轻轻地微笑着,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殷豪背后真正的用心。生命已然转变,生活却必须继续,爸妈心疼自己,半年多从未来催促她做任何新打算,也不在乎她工不工作,甚至并没有来给她过多的安慰,因为彼此都懂,安慰有时候也像是揭疤的手,让人痛完了再痛。他们就是这样充分地给她自己恢复的空间和包容。如今连殷豪都为了她学会了动小心思,为了让她学习以手代言,竟然想出了这种奇葩的办法,这撒娇的本事居然也无师自通了。亲人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殷梨觉得自己再没有继续消沉、迷茫下去的理由了。
这边,房间外,殷豪一直冲到一楼的客厅后,才激动得挥起了攥紧的拳头,就像一个足球场上刚进了球的前锋。
对于殷梨的失声,殷豪是万分痛心的。他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遭受了如此惨痛的人生转折,从一个原本活泼伶俐、欢笑不断的妙龄少女,一下子变得毫无生气、阴郁消沉,像行尸走肉一般,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却有心无力完全束手无策。这半年来,殷家的每一个人都在陪着殷梨煎熬,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从最初想到去国外找名医给她治疗,到后来想让她跟爸妈学家装设计,但都因殷梨拒绝沟通没能得到她的意愿而不了了之。
直到前几天,殷豪实在忍受不了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想起有一天无意识地乱摁电视遥控器时,看到一个频道播着新闻时,下角还有一个小框里有人在用手语翻译,当时有那么几个动作给他带去了舞蹈编排的灵感,他就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能不能让梨子去学手语呢?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靠不靠谱,但他觉得他必须试试,他故意给他系里的学生布置了一个大型舞剧的作业,要求在其中融入手语部分,然后再借口人力时间不足,需要殷梨帮忙。其实开口之前,殷豪甚至一半的把握都没有,所以当他一点点观察到殷梨的神色开始逐渐恢复从前的生机时,这意外的激动,也确实不亚于国足进球。
第二天一早,殷豪就拖着殷梨兴冲冲地出了门。殷豪的哈雷机车很拉风,学校离他们所住的小区并不太远,也就二十分钟的光景,殷豪就载着殷梨“吱”的一声急刹停在了艺新音乐学院舞蹈系大楼的停车棚前。
殷豪和殷梨并肩走进舞蹈系大楼,上到二楼办公室的过程里,殷梨有种仿若隔世的感觉。半年多前,这个学校就像她的后花园,而她这个众人瞩目的小公主在这里肆意欢唱,嬉笑玩耍。而如今,她再度踏进这里时,是周围人各种复杂的注目礼,和各种复杂的窃窃私语。
毕竟这是殷梨自闭半年后第一次走出家门,进入公众,殷梨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能接受这一路熟悉而又陌生的关注,殷梨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殷豪从办公室里拿出舞剧的剧本,给殷梨看了看需要手语的那一段剧情设计,要求殷梨要在十天内必须学会所有相关需要的手语,并将之与指定音乐的节拍节奏融合,完成动作设计,再在三天时间内把动作全部教给舞队学员。
这叫帮忙吗?这分明是抓壮丁好吗?
殷梨用不可被躲避的恶狠狠的眼光,瞪了殷豪足足半分钟,让殷豪十足捡回了半年前的那种存在感。
紧接着,殷豪并没有给殷梨喘息的机会,立刻又载着她,一路飙去了H市的唯一的那家聋哑学校,找到之前通过关系介绍联系上的那位姓凌的手语老师,沟通了一下这边的上课时间。凌老师告诉殷家兄妹,课堂时间只能是跟着校方的上课内容学,自己私下整理有用的部分,但殷梨可以在课间时间里单独请教老师舞剧需要的手语。
事情谈完,殷豪和凌老师握手,准备起身告辞,“那好,凌老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这之后的十天就有劳您多多照顾我妹妹了。”
“殷老师,您太客气了。”凌老师笑容可掬的回应着,“令妹学这个应该是没任何障碍的。”
听到后面这半句话,殷豪的脸瞬间僵了,他看看殷梨,又看看凌老师,十二万分尴尬地说:“老师,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我妹妹她,说不了话。”
殷梨就这样冷不防的,被刺激到了。
一出凌老师的办公楼,殷梨就一路暴走。
“梨子,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啊!”殷豪在后面追得很狼狈。一双长在180身高的大长腿,还会有跟不上身高不足160的小丫头的时候。
此时的殷梨,无法解释心里那突然翻涌出来的烦躁和愤怒。是,我现在是不能说话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也没办法发脾气了,那我走总可以了吧!我知道这是事实,不争的事实,可是一定要在人面前明明白白地强调我再也说不了话了吗?!
“殷梨,你给我站住!”
当殷豪终于小跑追上殷梨,并把她大声吼住扳过她的身体时,殷梨刚好落下的一滴泪掉在了他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背上。
殷梨斜着眼瞪着他,像在怨他,又像在怨命运,怨现实。
“梨子,你听哥哥说。哥知道你不能开口了很难过,可是,你还是可以说话的你知道吗?你还可以用手,用笔,用眼睛跟我们说话。哥知道你想发脾气,你可以用手跟哥发呀!你知道吗,现在不是别人用有色眼光看你,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告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这不是我那个朝气自信的妹妹,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发霉了,我要我原来那个机灵妹妹回来……”
殷豪还在激动的说着大半年憋着没敢说的话,但殷梨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剧烈却没有声息地哭,直到哭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
殷豪也终于站在原地什么也说不下去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们俩自从成为兄妹后,就从未经历过如此场景,他才发现原本他完全不懂得该怎么去安慰他这个从前鬼精灵般的妹妹,也才发现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的心痛程度,和她一样。
好一会儿,殷豪才敢走过去抱着殷梨,“哭吧,你也好久没哭了,哭完了就好了。”她在他怀里颤抖着,肆无忌惮地痛哭、宣泄,“哭完了哥哥带你回家,哥哥会帮你说话,哥帮你重新说话。”殷豪的喃喃自语里,也有着一丝强忍的梗咽。
夕阳把大半片天空都映的火红火红的,哭累了的殷梨坐在摩托车后座,闭着眼把整个人都趴在她最放心的哥哥背上,夕阳的霞光投在驾着机车快速行驶的殷豪身上,从头盔中射出眼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