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人头攒动,张灯结彩的教室,不绝于耳的祝贺之声,所有举着红酒杯的手聚到中间像一朵猩红的花芯辐射出无数条射线……痛!喉咙里被炽热的烙铁贴上了一般的灼烧感,那一声陌生至极的惨叫声仿佛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一样,眼前的无数张笑脸瞬间变成惊恐万状的狰狞,慌乱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然后又迅速幻化成头顶一盏接一盏晃过的日光灯,戴着帽子身着白大褂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有声音从口罩后面闷声闷气的传来:声带严重灼伤坏死,再也说不了话了……
殷梨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身来,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她张着口,无声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骤然收缩又缓缓放大的瞳孔,只用了短短数秒,就完成了又一次从惊恐、痛苦到绝望和恢复安宁的噩梦初醒。
窗外是一片盛夏典型的艳阳天,微风徐徐,声声急促的“知了知了”和偶尔垂摆一下的树叶仿佛也在抱怨这南方夏季午后的宁静和无聊。
半年了,从事故发生出院回家到现在,已经半年时间了。殷梨这个H市前艺新音乐学院最为瞩目的一颗新星,声乐系才刚读到大三,却已经收到全国数家热门唱片公司和经纪公司的追捧和签约邀请,几乎可以看的到未来有望冲击新一代歌后的青春少女,就这样,出乎所有人意外的,被人生中第一场盛大的庆功宴给彻底带走了她天赐的声音。
这半年里,殷梨设想过无数个她当时如果拒绝了喝这第一口庆功酒,放下杯子去做别的事情的可能性,无奈画面在脑子里演绎得再真切,也不可能代替她现在的事实结果了。
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全场唯一一个喝下劣质假酒被烧伤声带再也无法出声的,只有被众人祝福庆贺,簇拥着第一个喝下去的她!
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无论她怎么歇斯底里、抗拒接受,甚至红着眼不信邪的坚持尝试,她都再也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有意义的音了。
所幸的是,时间确实是可以抚平一切的良药,殷梨从天天噩梦到如今一个多月才出现的这一次,已经没有伤的那么让人无法接受了。
殷梨在床边又这样呆坐了半晌,才起身走到窗边的书桌台旁,端起她专属的HELLOKITTY水杯,缓缓地饮了几口泡好的竹叶菊花茶,虽然再也没有保护嗓子的必要了,但这个习惯已经快成了生命的组成部分,会忘记去改掉它。
那场事故后,殷梨的养父母和哥哥,曾经动用了一切殷家可以动用的资源和关系,把从制造假酒、销售假酒一直到把那瓶假酒带进宴会倒进她杯子里的所有责任人,统统追究了个遍,好几个月的官司在当地也闹得沸沸扬扬,几度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然而殷梨自己却从未关心过这些,因为无论官司输赢,无论是否有人道歉甚至坐牢,或者无论赔偿多少金钱,也不可能再换回她说话的权利,和歌唱对她而言的意义。
从毕业、签约、出唱片的生命轨迹,骤然间变成了休学、自闭抑郁、足不出户,殷梨花了半年的时间,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是没有想清楚自己除了唱歌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尽管大部分的时间里,她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在这之前,殷梨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几乎可以用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来形容,尽管她是一个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进了福利院的弃婴,但收养她的殷正阳和黎莉两夫妻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宝贝心肝那样疼大的。
这殷正阳和黎莉是一对典型的白手起家的创一代,从小小的夫妻设计工作室,到如今稳占H市家装市场份额第一的集团公司,也是一度占尽市内各项“杰出青年企业家”、“优秀创业代表”等荣誉名号的风云人物。只是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完美如意的人生,就在这夫妻俩决定要孕育爱的结晶去做全面的相关检查时,却发现黎莉比常人少了一条染色体,成功受孕的机会不足万分之一。
夫妻俩经过多次讨论,甚至召集双方家长和兄弟姐妹一起投票表决,最终一致同意去收养一对儿女,在几进福利院协商问询后,把4岁的孤儿殷豪和未满周岁的弃婴殷梨带进了自己家,从此幸福了两条原本凄惨的生命,也圆满了他们自己为人父母的心愿。
“梨子,你醒了。”殷豪靠在殷梨房间的门口,用手笃笃地敲了几下原本就敞开的门,“哥哥可以进来吗?”
殷梨收回迷失在窗外的眼神,回过头来迎向哥哥,点点头,然后坐回了床边,把书桌前的座椅留给哥哥殷豪,心下却想着,幸好我还能听到声音。
“梨子,哥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愿意吗?”殷豪小心翼翼的问着。
殷家是一个一向崇尚真实、民主、开放的家庭,从他们用全家投票的方式决定孩子问题这一事,已经验证得很彻底了。更彻底的是,在哥哥殷豪10岁和妹妹殷梨6岁的那年,殷家夫妇就向他们坦白了他们的真实身世,并再三承诺:会终其一生将他们视如己出的爱护陪伴,但同时也会尊重并支持他们未来去寻找亲生父母,无论他们未来是否能找到生父母,是否相认,或是否要回到生父母身边生活,殷家都永远是他们的家。
殷家夫妇的这个举动无论在哪个年代,估计都可以算得上珍稀罕有了,但也恰恰是这份开明和民主,让这俩孩子从小就懂得了诚实、自尊、珍惜和感恩,对于后来他们靠自己的勤勉和善良得到的众多成绩和人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这对完全没有血缘的兄妹彼此间的惺惺相惜,反倒胜过很多暗地里相互较劲的富家亲手足。
什么?请我帮忙?殷梨心下不解,很疑惑地看向哥哥。
长她4岁的殷豪不但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校友和学长,早她2年同样毕业于艺新音乐学院的舞蹈系,因为成绩出众,毕业后被校领导百般挽留,便直接留校任教舞蹈系,现领导着校官方组建的舞蹈队。只是,殷梨虽然曾经唱歌出彩,容貌也算清丽,但这带着BABYFIT的小矮个子,对于跳舞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凭着俩兄妹的默契,殷豪就算没收到妹妹那狐疑的眼神,也自然知道她在奇怪什么。
“是这样的,”殷豪捋了一下滑下额头的长发,“系里打算排一出舞剧,里面呢准备设计加入一段手语,可是我们联系到的手语老师,这段时间刚好抽不出单独的时间来我们学校指导,只同意我们安排一个同学插班跟着她学。”
殷豪顿了顿,一边偷偷地看殷梨的脸色,一边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我们系的课程和排练安排得也都很紧,也抽不出人去他们学校跟课。所以,哥哥想,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