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桐跟着凌榆走了以后,殷梨和教室里的孩子们就真正地进入了无声的环境中。
孩子们因为凌榆的离开,本来很雀跃的情绪立刻就跌落下来,各自回到座位上收拾书本,准备回家。
殷梨看见寞寞一个人站在窗边,翻看着什么,一会儿又抬头出神地想着什么。殷梨想想反正难得今天KEN那里没有课,也不急着回去,便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问她这是怎么了?
寞寞拉着殷梨的手,让她坐下来,然后给她看她手里的图画。是一个女人跳舞的速写,一张又一张,不同的姿势,各种表情,殷梨看出来这画上画的,是前段时间利用课间时间练舞的凌桐。
殷梨惊奇的问寞寞:“这是你画的?很像!”
寞寞点点头,很开心。但随即脸色又失落下来,打着手语问道:“姐姐,老师跳舞真好看,那音乐是不是也很美?可惜,我们都听不到声音。”她的眼神飘向教室里的其他孩子们。
殷梨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音乐,对于他们,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寞寞的表情并不那么悲伤,只是一种对无法被满足的探奇的无奈和失落,那种可以让旁人看到心痛的失落。
殷梨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该做什么,或该回答什么,她发现此刻的她迟钝无能到了极点,她只是轻柔地抚着寞寞的小脸。
“姐姐,”寞寞突然又转头对她比划着:“你知道吗?每次凌老师在教我们认口型的时候,我们都在猜想,她的声音一定和她的人一样好看,也一定跟她人一样最温柔了!你说对不对?”她很自豪的笑脸上根本是不需要任何人答案一样的确定。
殷梨点头的时候想,原来,他们的“声音”是用看的!
“姐姐,”寞寞又在拉殷梨的手,“老师告诉过我们,你原来是唱歌的是吗?那你唱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像老师跳舞那样好看?”
殷梨忍住流泪的冲动,摇摇头又点点头,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算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失去声音的世界!她低下头不敢让摸摸看到她快要滴下的眼泪。她多想唱一首歌给他们听,可是现在的她唱不出了,他们也根本听不到。
寞寞轻轻地摇晃着殷梨的手,还要跟她说什么,可是殷梨忍不住眼泪抬不起头去看她。一会儿后,寞寞递来一张纸巾,她蹲下来,看着殷梨的眼睛,微笑着帮她擦去流到嘴角的眼泪,动作轻轻柔柔的。
寞寞故意挤挤眼睛,做了个“哭哭羞羞”的鬼脸,惹得殷梨破涕为笑。
见殷梨终于抬起了头,寞寞也笑了开来,用手说着:“姐姐不要难过。我们听得到的,我们都有听到爸爸妈妈和老师对我们的宠爱,还有他们生气时,我们也有听到他们皱眉头的声音。我也能听到你现在难过的声音,姐姐你也不要为自己难过,很多事情心里有就好了,不一定全要说出来的,别人能感觉到的,我们心里都听得到的。”
殷梨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要一个比她小那么多,比她还不幸的小女孩来安慰的时候,此时的寞寞反倒象是她的姐姐一样。殷梨抿抿唇,含泪微笑着用力点点头。
寞寞又很开心地晃晃殷梨的手,然后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拿出的是张纸。她又招呼旁边的几个还没走的小朋友也都拿出了各自包里的一张张纸,孩子们的表情都很兴奋,很快,殷梨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寞寞领着孩子们来到殷梨面前,递给她一叠作业纸,那上面都是一行行五颜六色、高低不平的竖杠杠。她不明白地看着寞寞,寞寞一咧嘴,告诉她那是他们写的歌!
什么?!他们写的歌!!
殷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曲谱”,再看看身边一张张笑脸的孩子们。
他们个个都笑嘻嘻地争着表达自己写的是什么:一个说是老师头发长长的声音,黑色的,细长的;另一个说是老师在黑板写字的声音,白色的,有劲的;这个说是老师在跳舞的声音,红色的,优美的;那个又说是春天花开冬天落雪的声音,彩色的,轻轻的……
殷梨看着他们,无法思考,这种震动太大了!她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些孩子们,这些特殊世界里的孩子们,她才意识到现在她手里握着的,正是他们的音乐世界,是他们内心纯净而斑斓的世界。
寞寞又狠狠地把殷梨摇回了神,她问她,可不可以找人把这些歌唱出来,唱出来送给他们美丽的老师?
此时的殷梨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面对着孩子们一遍又一遍“拜托拜托”的手势,她只能点头点头再点头。
殷梨没有再等凌桐了,直接离开了聋哑学校,一头冲进了哥哥的舞蹈排练室,还是原来排练舞剧时留了钥匙一直也没还给哥哥,她知道傍晚的时候那里通常是没有人的。
殷梨觉得此时内心有千万种声音在乱冲乱撞,它们急需整理和排放,她一进门拉开灯就开始满抽屉地翻找各种CD盘:钢琴、小提琴、吉他、口琴、萧、鼓……
什么是头发长长的声音?
什么是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
什么是开花落雪的声音?
什么是?到底什么才是?!
“梨子,你在干吗?”就在她几近崩溃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之时,身后响起了一句带着疑惑和小心的探问。
殷梨被人扳过身子,欧阳震言写满关心的脸就开始在她眼前由远及近地移动着,就在他的脸彻底模糊的那一瞬间,殷梨觉得一阵平静和安详。
“小姐,你怎么说哭就哭啊?”震言完全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你别哭,别哭呀!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我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哭了呀。”他在身上一阵乱摸,好像才发现自己从来不带手巾的一样。
殷梨还在不管不顾痛快地流着泛滥满溢的眼泪,那些从下午就开始忍的眼泪,或许也还有再以前的某些时候的眼泪。
“真是受不了,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更见不得你哭。”欧阳震言在说完这句殷梨没有来得及听懂的话后,就一把把她揽入了他宽厚的怀里。
顿时,殷梨感到一阵温暖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