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有人来看房,售房处熙熙攘攘。
张金佑向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苦口婆心介绍了几种户型,不免有些嫉妒,这么年轻,就要买房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售房人士,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是一个销售人员的基本素养。张金佑伪装得非常好。他始终微笑着,有礼有节地从房子的格局到采光,从位置到地位,价格到价值,从这一代到下一代向眼前这位穿着鲜艳,唇抹口红,冷眼高贵的姑娘介绍着几款户型的异同点;他轻松滑稽而又不失幽默的语言把那姑娘说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每种户型都来一套。姑娘一口一个帅哥叫着,问一大堆如果的问题:如果房子出现了问题怎么办?如果物业公司卫生搞的很差怎么办?如果我今后想在房产证上加上我老公的名字该怎么办?如果……。张金佑就这一系列的如果问题进行了详细地解答,虽然有些问题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女生终于不再如果,张金佑松了口气,倒杯水端给她,她藐视了白开水一眼,从挎包里拿出一瓶饮料,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不用,我喝这个。”张金佑自己喝了一口,心中窃喜,暗想: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天真带些傻气的女生一定已经给他的花言巧语俘获了。
张金佑背抄着手,背地里鼓掌,庆贺自己今日旗开得胜。
那姑娘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水,若有所思问了张金佑最后一个如果:“如果我父母不支持我自个儿买房,咋办?”
张金佑瞅着她道:“好办,一哭二闹三上吊。”
姑娘眨巴一下眼睛,口气生硬:“哼,我才不会这样呢。”
张金佑后悔话说秃噜嘴了,赶紧弥补:“你别生气,跟你开玩笑呢,我想任何父母都会因为有你这样举止优雅落落大方有道德有理想的女儿为傲的,你的决定。”张金佑拍拍胸脯:“我保证他们百分之百的支持。”
姑娘幽怨瞧了张金佑一眼,冰冷冷的说:“那倒是。”
姑娘说她看好了某小区18层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那套房,尽管父母支持,也需先和他们商讨,她撇了撇嘴说:“总得尊重父母不是。”张金佑给了她名片,告诉她:“如有需要,联系我。”姑娘把饮料装入挎包,颠着高跟鞋款款出去了。
张金佑看着那姑娘离去的背影,独自哀叹,浑然没有察觉早已站在他身后的高小平。
高小平一手搭到他肩膀上:“怎么了?是喜欢上人家了还是羡慕嫉妒人家了?”
张金佑回头瞧着一脸诡笑的高小平,吐出三个字:“不靠谱。”
时值中午,阳关穿透玻璃,在售房厅地板上划出一条明媚柔和的短线。
高小平问:“去哪吃饭?餐厅还是街边?”
“街边吧,更有风情。”张金佑答。
俩人来到位于售房部东边的一条小街,川流不息的人群霸占了车辆行驶的轨道,几乎都是来觅食的。得了经验的司机每到这点都绕道而行,像刻意避嫌似的。
高小平隔着人缝瞧见街边一小摊贩的两个顾客离开,空出一张餐桌来,他拽着张金佑冲破眼前人们的重重封锁,企图占领那块根据地。
就在他们抵达前五秒钟,一男一女先他们坐了上去。
高小平喘着气懊悔地说:“我靠,早知道还费这劲干嘛?”
“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些事情不努力永远没有机会,努力了机会也未必是你的。”张金佑抄袭网络上的段子,一副哲人的样子宽慰高小平。
老板听了,一边抖动着锅里的菜一边呵呵笑道:“小兄弟,每当这个时候,你们从五十米远的地方长途奔袭而来,企图霸占一个位置,几乎是不可能呢,哪怕是刘翔呢,也不可能,刘翔跑的那么快,前提是前面没人挡着,等你们拨开人群穿梭过来,这边早有人抢占了,这是常识,汽车都绕道走,还不明白?”
俩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老板。
老板把炒好的菜从锅里赶到盘中,斜着身子瞄他们:“你们吃什么?打包带走吧,这会儿餐桌都满员。”
张金佑睥睨说:“我们不吃。”
老板察觉到他的不友好,但并不在意,语气依旧平缓:“爱吃不吃,我这么帅,很多人跑过来看我,多以女性为主,所以女性是我经营的主要对象,像你俩急切切跑来,在我自主营生的生涯中,并不多见。”
张金佑虽然受到讥刺,可见老板神情却如此和蔼,反倒觉得自身狭隘。
高小平也有同感,他对老板说:“老板,我们就在你这儿吃。”
老板热情递过菜单:“看看吧,各种炒菜炒饭?”
此刻,张金佑瞧见刚才长途奔袭失败的桌子又空了出来,他一声不响迈步过去坐下来:“来俩炒菜把,老板。”
高小平点了三个菜,也过去坐了下来。
张金佑说:“老板,你这生意挺好的,每天赚不少吧。”
老板神秘笑了笑说:“两位兄弟,不瞒你们说,当初大学毕业后,我也在这附近上班,后来发现这地方吃饭的人多,供不应求,我想这就是商机啊,我迫不及待业余报了个饮食培训班,之后就干了现在这个行当,如今已三年有余了,轻松自在,去年还还清了房贷,别提有多畅快。”
张金佑高小平互视一眼,肃然起敬。
张金佑说:“看来你是找准了商机,你眼光真好,佩服佩服。”
老板把菜端上来,又添来两碗饭:“现在也不失时机啊。”
高小平叹息说:“只可惜咱们手笨,一样菜也不会炒。”
老板把手在围巾上揩了揩:“不要紧,你们要是不介意,到我这儿来打下手,我教你们,免费,还给你们工钱,等学会了,爱跟我干一起干,不爱跟我自己干也行。”
张金佑高兴叫道:“好啊,我们跟你干了。”
“你们可以业余干干,下班了,闲来无事,晚上跟我到夜市干几夜,如果觉得还适应,就继续干,不适宜拉到。”老板很诚恳。
俩人吃干抹净结账走人,老板不忘最后提醒,对着他们的背影道:“想干的话,随时来找我啊。”
高小平也高声回道:“我们一定会来找你的。”
中午顾客稀少,同事们趴在桌面上午睡。
张金佑坐在电脑面前,无心去钓客户,登QQ翻看几遍,见刘梦婷不在线,无心睡眠,趴了一会又昂起头,最后干脆到走廊里晒太阳。
高小平正在走廊,捧着手机,手指轻巧快捷地触摸屏幕上的键盘,张金佑悄无声息地走故去,发现手机屏幕上,高小平正用微信跟一个叫赵梦琼的女孩如火如荼地聊天。
张金佑猛然出现,高小平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午休?”
“你怎么不午休?”张金佑反问。
高小平翻过手机,把张金佑往后推了推:“站远点。”
张金佑不识趣地又凑上去,高小平索性不躲避,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然后把手机揣兜里了,张金佑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走到靠墙壁的矮凳前坐了下来。
高小平拿出手机来瞧一眼又放回兜里,走到张金佑身旁,拣一个位置坐下,侧着头:“张金佑,我说一个秘密给你听,然后你说一个秘密给我听,好吗?”
张金佑看他:“好啊,你先说。”
高小平神采奕奕地说:“告诉你吧,我跟那女孩现在联络的热火朝天,你也见过的,在HN的出租车上。”
张金佑一脸冷漠:“是吗?”
高小平道:“难道你一点也不为哥们即将到来的一场轰轰烈烈的异地爱情欢呼吗?祝贺吗?”
张金佑不说话。
高小平挪身子靠近张金佑,无比幸运地说:“没想到到HN一趟,收获颇丰,房子卖了出去,再碰到一位心仪的姑娘,既收获事业,又收获爱情。”
张金佑仰起头:“上苍带你不薄啊。”
“上苍带你也不薄,怎么样?说一说你的秘密。”高小平说。
张金佑一愣神:“我的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高小平脸色一变,眉头微蹙:“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对了,我告诉你,我准备下班后跟老板学炒菜,你呢?去不去?”高小平憋着笑说道。
“不去。”高小平提高声音,胳膊抡起来,紧攥拳头:“妈的,你再不说你跟空姐的事,老子的拳头就不知道要降落何方了。”
张金佑挥手抓住他的拳头:“我真的没有秘密,你怎么知道我有秘密呢?如果你知道了,还用我说吗?”
高小平不听他这个狡猾的解释,俩人在走廊里嬉闹起来。
下班后,张金佑回到家,屋子虽然不大,只有十几平米,然而他现在感到空旷,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
他用手机登录QQ,刘梦婷依然不在线,他想:怕是正在飞机上。他回头又一想:不会啊,今天中午她不在线,现在又不在线,不可能一整天在飞机上吧,看来她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了。想着想着,有些惆怅,外面的天空黑了下来。
他没有开灯,孤零零走到窗前,像昨晚一样,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看黑夜包围这座城市,然后看灯火重新照亮她。
他心里蹿升一股莫名的火,甚至迁怒于刘梦婷,他觉得是她增加了他的孤单。
他下楼来,在街边顺便吃了点饭,蓦地想起今天中午吃饭时的那位老板。
他踅磨到那里,见了老板忙碌着。
“怎么着,还没吃饭?来点什么?”老板问。
“我吃过了。”张金佑说:“我来向你学艺了。”
老板手里的锅停顿了一下,笑道:“这么快,好,英勇果决,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兄弟,我看好你,那么,你先把桌面上的碗筷给收一下吧。”
老板不客气,张金佑也不客气,说动手就动手,倒菜收碗洗筷子,噼噼啪啪一阵手忙脚乱。
收拾完碗筷,张金佑去夺锅铲:“老板,我来给你炒,你歇会儿。”
老板手一撇:“你才来,先看着,放心,我会给你机会的。”
一中年男顾客吃完,掏钱给张金佑:“师傅,结账。”
“多少钱?”张金佑接过一张百元钞票。
“你自己算。”顾看瞟一眼杯盘狼藉的桌面。
“一百吧。”张金佑懒得算,随口说道。
“你这什么菜?鲍鱼熊掌啊,才几个菜,就,就一百?”男子急了,撸了撸衣袖。
老板赶紧丢下锅勺,把张金佑拦在一边:“对不起,他是我刚请来的,不懂,三十八,找您六十二,下回再来。”
顾客悻悻然接过钱,边数边离开了。
“****。”张金佑骂道。
“谁****?”老板问。
“刚才那个顾客。”
“不要有气,生气伤身,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个和气,和气生财嘛。”老板劝道。
张金佑指着那顾客离去的方向,嘲笑道:“你说他不当面点清钱,边走边数,倘若少了,回来谁还认?你说他傻不傻?”
老板说:“不会,如果他觉得少了,回头找我们,还得找给他。”
张金佑吃惊道:“要是本来没少,无理取闹呢?”
老板说:“一般不会,倘若遇到,钱不多,找给他就是了。”
张金佑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板说:“兄弟,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该忍还得忍,忍一时风平浪静。”
张金佑揶揄道:“你老师把你教育得不错。”
老板不怨不怒:“等你多经历些世事就知道了。”
张金佑问:“你今天才多大?别弄得自己饱经沧桑似的。”
老板道:“年龄不大,三十,我一身坎坷,你不知道。”
张金佑嗤的一声,伤心道:“我比你更悲惨。”
夜里十一点,该收摊了。
老板拾掇完毕,该回家了,张金佑叫道:“大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王渔友,叫我老王就行。”老王拿出烟盒,递给张金佑一根,张金佑说自不抽烟,老王把烟嘴噙在口里,点上火猛吸两口。
张金佑把房地产公司给他制作的名片给老王,老王知道他是卖房的,颇为遗憾地说:“兄弟,真是可惜,我前阵子刚买房,咱两要是早些时候认识,我就经你手买了。”
一股微风袭来,吹得老王抽的烟头格外红亮。
张金佑:“要不要我帮你推回家去。”
“不用。”老王丢掉烟头:“愿意的话,每天来,不愿意,隔三岔五来,老哥欢迎你。”
张金佑不说话,只是点头,抿嘴而笑,老王也报之一笑,随后,推着车离开了。
张金佑回到家,身心疲惫,洗漱完毕,然后上床,很快沉睡过去。
不一会,电话在床边响起,张金佑毫无接听的欲望,他背过身去,任那响着的铃声自生自灭。
他似乎想起什么,不会是刘梦婷吧?他霍地坐立起来,拿起电话:“喂,你好。”
“你是张先生吧,我是郭川铃。”声音甜美,却是女生的声音,然而却不是刘梦婷。
“你想不起来了吗?就是今天早上跟你咨询房子的那位,我们谈好了的,我要买18层那套房,明天我准备带我的父母亲自去参观一下环境,你有时间吗?”
“有的,有的。”
“那好,我们明天早上再联系。”
张金佑挂了电话,心情并无多大变化,倒头睡去。
BJ五环地带处某小区十八楼,张金佑带领一男二女去看房。
一女是昨晚打电话让他从梦中惊醒的郭川铃,另一男一女是她的父亲母亲。
郭川铃打扮与昨天无异,只是裙子从蓝色换成了白色,怀里多了一只烫了卷毛的哈巴狗。她的父亲西装革履,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看起来正义凛然,他的母亲穿一件黑色外头,衣着甚是考究,与她父亲不同,慈眉善目,显得和蔼可亲。
张金佑觉得奇怪,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该有一个好的家教吧。在外,请好老师专家授课,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也要略知一二,在内,父亲扮红脸,母亲扮白脸,一正一邪,相得益彰,如此里应外合,哪有教不好的道理,可为何偏偏教出一个在夜里一点给人去电话的女儿。
张金佑诚恳的将昨天与郭川铃讲的那些话浓缩了说给她父母听,她父母听后,也觉得并无不妥。
她的父亲有些犹豫,对女儿说:“铃铃,房子倒是好,可这边离家稍远了,要是堵车,三个小时也不能到家,我看还是算了吧,家里那么大地,还容不下你。”
“在家里都说好才来的,你又要反悔。”郭川铃不悦,闷声闷气道:“你要不买,我现在半个月连一次家也不回了,电话也不打了。”
她母亲把他父亲拉在一旁,劝道:“孩子大了,女大不由娘,她现在自己有许多想法,就给她买一套吧。”
她父亲无奈,转而对张金佑说:“小张,我买了,你看能不能再优惠点?”
张金佑说:“如果您确定要买了,我可以跟公司争取,给您打折。”
“好吧,小张,有劳了。”郭川铃父亲说。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张金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