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老夫人发丝已半白,气色尚好,是皇命在身的一品诰命夫人。
上个月里,白草折夜半时分偷闯姜府,本想和姜绍坤做一笔交易,谁知误入老夫人住处,被逮了个正着。
要怪只能怪那夜月色太明,老夫人身边护卫武功太高,白草折点气太背。
不过,当老夫人身披大红霓裳,来到院子里,看到手脚被捆,月下如蚕蛹一般的白草折时,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罪,也不是训斥。
“咱娘俩有缘,就攀个亲,你认我做干娘吧!”
就这样,白草折稀里糊涂的做了姜绍坤的义弟。
老夫人待白草折如亲生儿子一般,亲自到轿撵前迎接白草折。她的眼神落在白草折身上的伤痕处,泪眼婆娑的训斥道:“我可怜的儿,怎么能伤的这般重?”
她轻轻抚摸那些伤口,如同呵护一件精美宝贵的工艺品,白草折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姜老夫人凝视的不是他眼睛里的自己,而是自己的这副皮囊……
第二日,白草折醒来时,已过晌午。昨天夜里,姜家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浸泡滋养他的身体,无数灵丹妙药送入口中,只不过一夜光景,他的伤竟然好了大半。除了手臂上的肉未曾重新长出来,背上腿上的刀伤都已经结了疤,令问诊的郎中们啧啧称奇。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白草折窘迫的套上衣衫,梳洗一番。他自幼孤身一人,哪里受过这般款待,如今羞的通红了脸,惹的丫鬟们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丫鬟们领他来到后院,老夫人和姜绍坤早已在饭桌旁等候。
“快来快来”老夫人欣喜的说:“到娘这边,让娘看看”
虽然不适应,但白草折还是依言走到老夫人身旁,请了个安。他本就生的俊朗,如今换上崭新的衣袍,即便脸上缺少血色,却是十足的俊美少年。看的老夫人心花怒放,连连夸赞。
在此过程中,姜绍坤脸色平静,无喜无悲,只是伸箸浅酌,如若无人。就连白草折出言道谢时,他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折儿”,吃饭途中,老夫人突然问道:“你听没听过仙人的事情?”
白草折吃了一惊,连忙回答说:“只在一些市坊书中看过一些奇闻轶事,另外就是听说祖爷爷功参造化,是神仙之身,不过,我并未见过他老人家。至于其他的,就不太了解了。干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老夫人笑着说:“也没别的事,干娘看你受了不少苦,想着打探打探哪座道观的仙人灵验,去给你求一支平安签,给你增些福气,你不知道的话就算了,我再问问下人们。”
白草折连忙道谢,心底一丝暖流缓缓淌过。
姜家是留马郡五大世家中,存世最为久远的一个,姜府自然气派非凡。白草折陪着老夫人在姜府内逛了一个下午,从正门楼到后花园,老夫人揽着他的手,格外高兴。
太阳偏西,晚霞落在檐角,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半洒落在对面的白墙上,白草折无意中看见,那墙上的影子里,有一道瘦长的人影。
抬眼望去,姜绍坤立在屋檐边角,斜风料峭,他却如一杆铁枪,站的笔直,连衣角发丝都不曾扬起。
白草折一时看呆了,心中赞叹,所谓神仙,也不过这般风流而已……
余晖中,姜绍坤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来。
白草折深吸一口气,借对面的白墙做缓,翻身跃上屋顶,在姜绍坤的身旁坐了下来。
金色的阳光不甘心的撒在二人身上,白墙上的倒影微微晃动,夕阳掉下山头,只剩下天边的那抹晚霞,令人心生留恋。
姜绍坤递过来一杯酒,酒水青蓝晶莹,香气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白草折一饮而尽,酒入腹中,温润如腊月炭炉之火,令人心神一震,精神抖擞。
“好酒!”白草折赞叹着说。
姜绍坤看着晚霞,冲他笑了笑,问道:“想不想再看一眼那夕阳?”
白草折疑惑的说:“太阳下山了,哪里还能看得到。等明日这会儿,再看不就行了?”
姜绍坤嘴角微微扬起,低声自语:“是啊,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来看明日的夕阳,可我没有了……”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近在咫尺的白草折都没能听清他说的什么。
坐稳了”,姜绍坤说道。
而后,那一幕令白草折终生难忘!
一把铁剑突然出现在白草折脚下,剑身雪白,温软如玉,随着姜绍坤嘴里传出一道晦涩的咒语,铁剑载着白草折,如彗星一般从大地山川上扫过,倏忽跨过高山,静静的停留在云彩之上。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或大或小的白云和白云之上那湛蓝的天空。早已落下的夕阳横亘在远方,露出圆圆的身子,红的发亮。
原本的眩晕之感,早已被眼前神奇的一幕所带来的惊讶代替,白草折穷尽视野,俯瞰苍茫大地。
群舍鳞次栉比,人儿如蚂蚁一般大小,就连平日里仰视的高山,也不过如脚面那么小……
铁剑再次动了,直插天野。白草折侧身而行,任白云自耳畔流转而过,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也不知上升了多久,四周空荡荡,脚下的大地早已被云层代替,寂静无声。这一刻,白草折胸中有亿万豪气,聚于丹田处。一丝青蒙蒙的光影自丹田而生,宛如一轮圆月。
下一刻,铁剑速度极快,瞬间回到姜府屋檐上。
姜绍坤静静的看着白草折,在他眼里,无数月华透过晚霞聚拢了过来,被白草折吸入体内。
他微微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口美酒。
一夜的时间匆匆而过,白草折就这般伫立在屋檐上,一动不动。
姜绍坤脸色苍白,月下独斟,低声吟唱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千古灭,云烟过,耳鬓厮磨堪哪折?
剑三尺,青丝守诺,诉语谁人说。
红尘碾,病残破,落得个阴阳相隔受尽折磨……”
……
天光放白,一抹紫气浩荡东来,姜绍坤探出双指,如筷子夹菜一般,将这抹紫气纳入掌心,送入白草折口中。
后者方从入定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