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存九座仙山,万载悠悠,俯瞰天地春秋变换。雾隐深山,云峰辗转不知归处。稚子蓬头野旷放纸鸢,炊烟袅袅依稀可见仙。
翰历十五年,初冬的一个傍晚,夕阳挂在天际,金色余晖跃过坍塌大半的土墙,落在南国留马郡的一座小院里。四间琉璃瓦房坐北朝南,门窗上的红漆早已斑驳在岁月里,倒是那裸露在外的上好的金丝楠木透出几分祖上的富贵气。
屋前正临一方半亩开外的池塘,一座别致精巧的飞檐流角四方亭居中而立,木制小道掠过水面,将琉璃瓦房、四方亭和那坍塌了大半的院门楼连为一体。
若不是小院内干净整洁,池塘内水质清澈见底,初次路过此地翘首观望的行人一准会把这里认作无人居住、遭人遗弃的荒废之所。
只是,若驻足片刻,就能听到从院子里飘来的琅琅读书声。书声洋洋溢耳,伴着晚霞消失在山埂林深处。
循声觅际,四方亭内有一少年席地而坐,手持竹简,观水而读。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少年发束成髻,当属总角之年。稚嫩的脸庞虽不惊艳,却异常清秀。腰间低垂一块青色玉佩,脚蹬青丝履,衣着虽不朴素,却是用陈旧洗得发白的面料缝制而成,针脚粗瘪,却也别具一格。
琅琅书声被少年肚子里咕咕的叫声打断,小院内一时四海波静,鸦雀无声。
少年起身勒紧腰间束带,观水面残阳,怔然不语。
他的掌心握着一卷市坊中最常见的《求仙问道》,少年的心思跃过水面,翻过青山,到达极远的缥缈之地。他好奇的想,仙人饭否?
夜色渐浓,冷风侵门。
嘈杂的脚步声将他唤醒,半掩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十几人簇拥而入。居中一人已到束发之年,约十五六岁大小,衣着华丽,身穿狐裘头戴毡帽,生的肥头大耳,魁梧异常。
他狞笑着一跃而起,竟如同飞鸟一般,横跨水面,直接落在四方亭里。
“白逸飞,你……”
不等少年说完,来人出脚如电,一脚把他踹如水中。
随行的仆从赶紧扔来一盘麻绳,肥胖少年顺势攥紧一端,大手一挥,另一端便将落水少年的腰身缠紧,紧跟着将他拽出水面。
水珠四溅,迷乱了少年的双眼。
又是一脚,堪堪落入亭内的少年如风中残叶一般,被人再次踹入水里。如此往复十余脚,四方亭内,少年弓着身子,浑身颤栗,嘴角血流不止。
被称为白逸飞的来人用脚根踩住少年的手指,上等的牛皮靴纤尘不染。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亲爱的三弟,上次咱俩商量的那事考虑的如何了?是乖乖把房契地契交给我呢,还是进水里再泡一会儿,让脑子清醒清醒?”
少年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牙关咬得死死的,眼睛如喷火一般,盯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的说:“休想!”
白逸飞呵呵的笑了笑,一脚正中少年后背,骨断声清晰可闻。他用麻绳把少年的双脚捆住,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从亭子上方的檐角镂空处穿过,拽紧绳子,绑在柱子上。
少年无力反抗,被倒提而起,悬空挂在四方亭中央,距离地面七尺有余。
白逸飞拍了拍他的脸,说:“白草折,你们这一支早该死绝了,知趣的话,就按我说的做,要不然,下次就不是挂在亭子上晒月亮了……”
说完,带领仆从扬长而去。
月色如洗,盈盈而来,波光粼粼,洒落在少年的脸上,最终归于水面上阴暗的倒影里。
少年咬紧牙关,欲躬身解开脚上的绳结,不小心牵动背上的伤势,痛的牙齿打颤,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
他的肋骨被白逸飞踢断了至少三根,脏腑更是被打的移了位,伤势虽不致命,却也不轻。若不及时治疗,怕是得落下病根。最重要的是,明日是族内发放每月补贴的日子,若他一早没能及时赶去,下个月只能天天喝西北风了。
想到这儿,少年尽量平复心态,节省体力,思而后动。
他所处的位置恰好位于亭子正中心,嘴角溢出的鲜血殷红,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月下银盘如添馐珍。
这座四方亭属于白家的产业。
白家,留马郡第一世家,分属五个支脉。少年名为白草折,原本属于主家长房一支。
主家自古以来人丁稀薄,历代单传,只有到了他这一代,才添了三个男丁。他还有两个亲哥哥,年纪与他相仿。不过在他出生后不久,他的父母连同两个哥哥就无故失踪了。而后他的爷爷四处搜寻无果,最终病死在异乡。
自他记事起,这一支脉只剩下了他,以及一位活在传言里,云游四方,从未谋面的祖爷爷白均正。若不是其他分支顾忌这位消失已达百年的原留马郡第一高手,怕是早就把白草折给斩草除根了。
死罪虽免,但活罪自然逃不了,辛酸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白草折看着平静的水面,一时忘了身上的皮肉之痛。
水里的月亮似在那极深处,圆若玉盘。白草折突然想看一看天上的月亮,奈何飞檐流角如一块幕布,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
就在他失望的挪开目光之时,一道亮光从眼底划过。
四方八角亭的顶上原本画着九座仙山,山势或巍峨出奇,或仓劲挺拔,或绵延万里。既有白雪皑皑一川瀑布自天际来,也有黑云弥漫不知处的诡异之色。
虽不知山居何处,画意作何,但是白草折极喜爱这幅风景画。不过,经年累月,画色凋零,因为兜里苦涩,请不起工匠重新绘彩,白草折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奈作罢。
只是,今夜再看这顶上的壁画,竟有些不同之处。
群山仿佛活了过来,他依稀看到有一些黑色的人影在山峦之间若隐若现。
白草折连忙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壁画如昨,并无异样。
他暗叹自己失血过多,竟出现了幻觉。只是,在他头顶倒挂正对之处,滴落的血液沿着奇特的路线游走。寒风骤起,将大把的月色送入四方亭中,点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轨迹。
休息了半个钟头,白草折深吸一口气,腹部猛地用力,双手半握,鲤鱼打挺般抓向脚上的麻绳。
只是他晃动的过于厉害,指尖堪堪触到裤腿,再也不能前进寸毫,以失败告终。
受此牵引,体内伤势陡然加剧,鲜血狂涌而出。
白草折本就没指望一次成功,倒也不曾气馁。只是伤势加重,体内如刀绞般疼。
如此往复三次,他终于抱住双腿,不过,眼前的一幕让他忘记了解开绳结,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