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过冶婆,可是并她并没有见我,我清楚的记得我站在书房门前,听着里面传来悠悠琴声,许久后琴声渐灭,冶婆的声音苍老而无力,“既然你无望重振魔界威严,那你走吧,魔界与你再无联系!”
我不肯走,用力拍打着门,她的声音那样的憔悴疲倦,我只想看一看她,只要她安好我便放心。
又过了良久,她道:“趁着现在魔帝未醒,你走吧,永远都别回来,好好追求你想要的。什么都不要怕,你放心,我会一直帮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不明不白,却依旧固执的不愿意离去,站在门前许久,白雪落了我一身,魔界没有春夏,只有秋冬。
刺骨的寒冷浸湿衣衫侵入骨髓,没有了灵力护体,许久后脚便被冻得没了知觉,届时我才恍然回神,微微退后几步,声音嘶哑低沉道:“我已经没了阿韵,不能再没有你。我可以不要你帮我,也可以舍弃我想要的,我希望在我的余生依旧可以看到身旁亲密的人安好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妖界,只觉得身上有着刺骨的寒冷与不安侵蚀着我的意识,让我越来越难受,东狱逺将我搂入怀中,一面轻哄着,一面悄悄给我输入灵力,他身上带着清雅的熏香气息,还有如冬日一般暖洋洋的让人觉得无比舒服,我突然发觉我不是什么都可以舍弃的,我舍弃不了峫韵,舍弃不了冶婆,舍弃不了太多太多。
我紧紧抱着东狱逺,心中郁结难以自持,这个男子,我依赖他,敬重他,欢喜他,可是,我却没有与他厮守的资本。
冶婆坐在“入松风”面前,粗糙干枯的手一遍一遍拂过银白的琴弦,一头雪白的青丝用着一条玄色丝带随意绑着,她双目灰暗,不复当年的清澈明亮,可是却有着看淡一切的无畏与漠然。
黑衣女子立在一旁,良久,才轻启红唇,声音宛若寒冰乍碎般的清脆,“你以自己的寿命去更改玄纳七言下一世的宿命,值得么?”
冶婆微勾唇角,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她想要的我都要帮她得到,算是我欠她的人情。”
“我跟了她四百余年了,她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四百年了,心机却还是没点长进,这个傻丫头,很多时候还真是让我头疼的很。”冶婆笑笑,面上无奈却是带着宠溺,“我帮她处理一切大小事务,她虽是扛着魔君的名衔,可有虚无实,一天只念叨着吃喝玩乐,有时我真是奇怪,在没遇到我之前她究竟是如何威慑六界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实力确实强大的可怖,几乎只用勾勾手指便可让人间变天。”
“我以为她是天地间最自由最强大的君王,我便开始羡慕她,她喜欢上夜汶裕,我心中虽对夜汶裕产生怀疑,可我不愿她不开心,也就由她去了,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冶婆闭了闭眼,轻轻叹一口气,“她爱他如痴如醉,他却伤她体无完肤,我都看在眼里,我什么清楚,可我不能说,我怕我说了她连最后的憧憬也没了,可是我想她依旧这么强大,或许有朝一日能够自己走出心魔。直到魔帝复苏,直到我看到一向狂傲自由的她卑微的臣服于地,我才猛然清楚,她一直都很寂寞,一直都活在惶恐之中,一直都生在魔帝残劣的期望中,不断的打斗,杀伐,争天下。”
冶婆看着窗外一片轻装素裹,眸光飘向远方,“我想治理好魔界,我想给她一个家,可是现在,我能做仅仅只能是这样,剩下的温暖就让东狱逺给她吧,就算这一世不行,那还有下一世,她总能够得到一份安稳的生活。”
黑衣女子没有说话,她安静的站在冶婆身后,黑纱中两瓣樱唇紧抿着,看不透她的神情。
冶婆从怀中拿出一块紫玉递给黑衣女子,“魔界已经沉默多年,不再兴风作浪,一改劣性,你传告天下,就说玄纳七言退位,魔君立新,从此魔界心从向善,断不擅做恶行。”顿了顿,她道,“帮我将这块玉交给东狱逺,他看到后自然会明白的。”
黑衣女子双手接过紫玉,勉强笑道,“你向我借这石头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魔界沉默许久,不再兴风作浪,这已封闭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玄纳七言在位时杀气过重,此刻宣布退位魔界向善更是再好不过,一来天下人皆可安心,对魔界产生好感,二来,一向以慈悲为怀、心容大海为面目的仙界便无其他原由来讨伐魔界。否则若真打起来,以魔界现在的情况必定大败。
冶婆笑笑,伸手将身上的衣衫裹紧了许些,欲站起身,黑衣女子忙前来扶起她。
她一点点向冷榻上走去,身子笨拙臃肿,方才坐下,她抬起头对着女子轻轻一笑,“真是对不住了,又剩下你一人。”
女子轻轻一哼,看似不屑,可仍然轻柔的将冶婆扶躺下,“没你我照样活下来。”憋了许久,她讷讷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此话一出,女子心中的苦涩不由得更甚一分。
冶婆无所谓的笑笑,声音放柔,“我是怕你寂寞不是?我走后,你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不要乱用灵力预言了,过个普通人的生活。”
女子低垂着头,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是不多时便有几颗晶莹落下,啪嗒落在地板上,声音细微,“你要走,那你要去哪?”
冶婆伸出手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珠,若是从前她会调侃那么几句,这是如今对着这个落泪的女子,她心中泛起无限的疼惜,便柔声道:“你知道,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回去。”
女子伸出白玉般的素手,轻柔的握住冶婆的,她轻声道:“经过忘川河时,别忘了等他。”
冶婆手微微一颤,她勉力扯出一抹笑意,然后眼帘越来越沉重,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散去,每消散一刻她的意识便散去一分,最后,飞向永恒的黑暗。
经过忘川河时,别忘了等他。
这一句话,她怎么可能会忘,这是昔日,她对慕容尉烨承诺过的。
房内不稍片刻陷入静默,一片死寂,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不再听到。
女子抬起手迅速在脸上擦拭了一番,可身影迟迟不动半分,那双腿宛若注满铁铅,挪不动分毫。
她清楚,这个陪她疯闹,陪她喝酒,陪她赏月的女子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从此以后,这世上,又剩下了她祭璃冰琂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