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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辞别天涯

在华年时,我们热爱春晓灿烂,因为年华是光明的,总归没有什么畏惧,一路轻狂着向前,穿过曲径通幽处,流连,迷醉,直到寻不见来时的路。在看不见的时光机中,我们留下,诉说着两个人的如画故事,比任何时候都更贪,贪那点逝去的风花雪月,只因为时光未老我亦老。远去的风云,只是你的奢侈妄想,它追随你直到生命的尽头,仅剩的那点点感知,悄然的,不知乱了谁的芳心。

阮玲玉一定也曾向往过那样无所顾忌的青春,像一朵花一样饱满盛放,有午夜的深情相望,有冷暖呵护的日子,不管怎样,日子安稳如水而过。但她什么都没等来,岁月的硝烟,始终笼罩着她,她蹒跚着,将错误的温暖拥抱,直到终于化为灰烬。她已走数十年,而你依然能够感到,她还在人间,依稀一缕香魂飘舞。

一九三五年的三月八日凌晨,春暖花开的上海,烟雾迷蒙。诀别晚宴结束了,阮玲玉身着绿底簇花的旗袍,像猫一样轻轻行走在家中。惊醒的妈妈走来,叮嘱正在喝粥的她早点休息,她没有看出女儿的异常,她举着烛光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阮玲玉的眼光一直留恋着那个地方,她放下碗,悄悄进入妈妈的卧房。她走向小玉,她温柔抚摸女儿的脸,她说:“我疼你比疼我自己更深。”小玉还在睡梦中,她没有听见她,妈妈还在唠叨,她说:“没事,妈妈。”她在深夜中,凝望着这个房间,还没离去,思念已无限。

季珊:没有你迷恋“ⅩⅩ”(按:即歌舞明星梁赛珍),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我死之后,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更加要说我是没有灵魂的女性,但,那时,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过去的织云(按:即张织云,唐季珊玩弄过的女影星),今日的我,明日是谁,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

我死了,我并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妈妈和小囡囡(按:阮玲玉的养女)。还有联华(按:阮玲玉就职的电影公司)欠我的人工2050元,请作抚养她们的费用,还请你细心看顾她们,因为她们惟有你可以靠了!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玲玉绝笔

世界变得宁静,只剩时间的钟摆,发出嘀嗒的回声。她小口喝着倒入安眠药的粥,享受着末日般的冷却。她看到世海缤纷,她看到黑暗嘲笑,就那样独自穿越幽暗,无限抵达光明的门。在最后的时刻,她听到清冽的泉流动在身体各处的旋律,她跪倒在唐季珊的身边,她摇撼着他,她低语着:“季姗,你爱不爱我?”她已听不见他的回答,但她闻到了他死尸般的恶臭。孤单的一缕芳魂,安然的飘离,却又无处不在。某一刻,当天空中一阵鸥鸟鸣唱,你抬头仰望,蔚蓝的深处,浮现着的,是她绝世的娇颜。

她走了。她终究是无法承受那些支离破碎,无论她的星图多么华美,还是不能将她留下。她本来可以复活的,却被唐季珊冷酷的杀死。为了不使自己的名声受损,唐季珊将她送到了偏远的日本医院,却因为没有主治医生而被拒收。最终被送到邹岭文的私人诊所时,时间已经过去了5个小时,深知难以医治的邹岭文,声称多找几个主治医生,这时,谁也没想到那条美丽的生命的危险,连唐季珊都这样,谁会在乎了?

无计可施的唐季珊,不得不无奈的打电话给黎民伟,却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说需要几个医生给阮玲玉治病。正在心急火燎中的母亲接到林楚楚的电话,本来被唐季珊命令不许泄露风声的阮妈妈,急切的告诉了林楚楚真相。在那个简陋的小诊所里,医生们的忙碌依然没有任何效果。上午十点,终于被送到中西疗养院的阮玲玉,服药已经八小时,她已彻底冰冷,气绝西去。

二十五岁的阮玲玉,独自走过了千山万水,如今就像是深秋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在无尽的蛮荒中,寂然旋落。她只想一个人去另一世找寻答案,因为人间,再也不可能有她要的。人生丢给了她太多的所剩无几,如今只剩晴天中的白兰,给她一抹幽香,为她送别在清凉午后。关于生死,我们别无选择,它就在那里,等待着你跌入它的黑暗。她选择了决绝消亡,选择在盛放中转身,或许只为了长存于人间。那时,尽管深陷囫囵,但蔡楚生的确曾来过,或许,阮玲玉是死于爱情,也死于这唯一的慰藉。我宁愿如此相信。

流言曾在上海的空中自由飞行,人们满脸期待的等待着一代影星阮玲玉的陨落,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人们漠视着她的不幸,满心中都是幸灾乐祸。爱与摧毁并存,人们欣赏着她的风华绝代,却也无情的将她践踏在罪恶深处。闻听她死讯,联华公司员工全体默哀,在国外的胡蝶痛哭,可是如今的一切,她依旧看不见了,已经无所谓了,在她走后,人们的真情已不具意义。那时,可曾有人,真心拉过她?

随着阮玲玉“人言可畏”的遗书登报,那些畏罪的小报记者们,关闭了他们脏脏的毒舌,污水不再向她泼来,她得以回复清新亮丽,只是她用生命交换。他们说,《新女性》指引着阮玲玉的死亡,对此,气愤不平的编剧孙师毅,他的抨击有力而又正义:

谁不想活着?说影片教唆人自杀吗?为什么许许多多志节有亏、廉耻丧尽、良心抹灭、正义偷藏,反自鸣得意之徒,都尚苟安在人世?我敢说,死者是社会胁迫她致命的,请只看罗罗皂皂、是非倒置、泾渭混淆、黑白不分、因果莫辩,却号称舆论的话,居然发卖到灵前。

联华公司总经理黎民伟在追悼会上说:“阮女士的一生,是斗争的一生,她从最低微的地位,挣扎到今天的地位。阮女士上演了多少感人肺腑的影片,她伟大的天才,精深的艺术,永远留在人们的纪念中……”可她还是没能抗争过自己的内心,只好不再挣扎。恍若听见空中歌声流泻,那是她的诉说,空灵,洁净,浩瀚无际。

葬心黄莺莺

作词:姚若龙小虫作曲:小虫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怎受的住这头猜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

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

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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