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们不知道,所有的预言,都将兑现,它在明天。那段岁月,阮玲玉不知道,女演员艾霞,或许在向她,发出死亡结伴。都说,世界是一个诡秘的磁场,它将类似的人和物聚集,你看见无边的悲,你看到四溢的乐,你看到失散的离,还有那些圆满的合。它们各自奔向迷失的人们,不离不弃,直到尸骨无存。佛说,瞬间即一世。可我们无法在这瞬间,将价值体现,你只能,在每一个转瞬,发现向内的路。那里有我们的家园,满是明亮。
这个世界,总要找一个支点,才能相对完满运转。似乎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人们不得不利用挣扎和反抗,才能撑起那片灰色的天空。田汉、鲁迅几乎成了尖锐左翼的代表,而同样因不满包办婚姻的艾霞,自然会被这样的群体吸入。远赴上海的她,经过努力拼搏,最终选择了文艺之路。一个人的奔波,难免千辛万苦,在几乎倒下的时刻,蔡楚生将她介绍到了“南国剧社”。这名后来被叫做“作家影星”的女子,终究死于诡异的外界。失落的爱情,事业瓶颈,流言的围攻,这些外在,如同幽灵,将她推向死亡的深渊。悲伤之余,不禁想问,那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人们频繁集体自杀,或群体残杀。让世界变为空漠的,终归还是人们自己。
在这个特定的背景下,正在准备《渔光曲》的蔡楚生,有了想把艾霞的故事搬上银幕的想法,然后,由孙师毅编剧的《新女性》浮出水面。都说人生是由一个一个梦境组成,没有人愿意继续深入梦境的深处而长睡不醒。不管怎样挣扎,人们都想走出来,在这个世界上发出一点声响,让人们发现,你的新奇。
《新女性》的女主角韦明,就像梦魇附在阮玲玉的身体中,因为对这个角色的敬畏,比平时拘谨肃穆的她,在出演的最初,被人们评判为理智、僵化,随着镜头的转移,从电影中部开始,阮玲玉的表演,变得行云流水,直到最后的高潮,阮玲玉呼喊着“我要活,我要报复”时,它们穿过银幕,摇撼着你的心,至此,她再也无法感到疼痛,她将是深藏在远古的冰山,永世不融。那时,你是否相信,阮玲玉已被韦明灵魂附体?
重看《新女性》,是在某个湿润的春天之夜,一个属于一切新生的夜。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子,她的柔软背后,那种无比的坚韧,就像无形之绳,牵扯着你的心。从此,你便如她一般,顽强行走。但是,还是会困惑,这样一个扮演坚强的女子,为何最终选择了自杀。每次看到,从银幕上走下来的她,温情而又神秘,美好依旧。她虽是闪耀明星,却也只是一个小女子,忽然明白了她的为名而困,明白了她生命中的两段危情,这一切,就是她西去的原因。只是,这一走,便是诀别。
不禁想到神话,那些千古传说,它们隐藏在空中的某处,俯视着芸芸众生,将你的不可思议,化为一缕青烟,你是这样融入的,成为它们中的仙。但俗世人类如蝼蚁,能够进入它们世界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但我们任然不能放弃,所以我们,一次一次,跳入刀山火海,修行,觉醒,最终直达爱与光明,直达仙的世界。为这一场非凡的生命之旅,我们追寻,生生世世。
总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经历着炼狱,却依旧不被黑暗世界污染,一如韦明。一九三零年前后的年月里,人们徘徊在改朝换代中,探望或激进,迷茫或清醒。那时,生长在花样年华中的爱情,不被韦明父母接受,他们执着于包办婚姻,她为爱叛逃。但或许,青春时期的爱情,可以给你纯净,同时也可以给你笑话。她为深爱的男人生下可爱女儿,却还是遭到了男人的遗弃,她变得不幸。只是,这只是开始。
有时很好奇,民国到底是怎样的国?为何人们都喜欢逃亡?而且,必须是上海吗?应该还有别的城市,比如北京,或者其他,只是上海变得更加令人向往而已。总之,韦明的女儿被寄养在家乡的姐姐家,而她进入上海的某个私立学校,成为一名音乐教师。受过良好教育的她,有着很强的独立自主意识,她以为从此,她将进入新的生活,可是,从她进入这个城市开始的那一刻,潜藏于前方的魔,早已向她张开邪恶的怀抱,而她不自知。她不是女巫,她不是仙,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即使有又如何,我们依然无法更改前世早已注定的事,就像我们无法改变历史一样,他们就在那里,并接踵而至。
像花儿一样热烈自然的姻缘是好的,但也要经得起平淡流年,每个人都是花匠,只为了绽放到永远;劣质的姻缘,却也无处不在,一场失败的追逐,一份怀恨在心,足以灭亡空气般的生命。韦明是个喜欢写字的女子,认识报社青年编辑余海涛是件自然的事情,但两人之间的情愫,从未像花儿那样露出过欢颜,它们死在韦明失败婚姻的阴影里;洋绅王博士对韦明的爱,有着魔鬼般的贪念,得到或毁灭,它们简单而又可怕。上帝说,你在此刻去吧,然后你便无处可逃。
姐姐带着女儿来到上海,是因为在老家无法生活下去,而此时,在狼一样的王博士的挑唆下,学校辞退了韦明,陷入生活危机中的她,不得不典当所有,即使如此,入不敷出照旧跟随她们。一直以为,落井下石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王博士看着生活窘迫而又负债累累的韦明,终于露出狐狸般的奸笑,还有那个小报记者,他当初对韦明的夸赞,从始至终就充满了不怀好意。在此刻,他们一并暴露乘人之危的恶意,但她宁可借债,也不愿就范。
向出版社预支稿酬而失败的韦明,被房东逼迫的她,终于悲愤的低下了她高贵的头,她最终答应了房东陪人过夜的肮脏要求。看着银幕上她憔悴的模样,还有她眼中那些涌动的伤心雨滴,此时,阮玲玉已不再是阮玲玉,她是彻底的韦明,沉默的无尽的悲痛,扑面而来。她还是决定,将高贵丢弃,为了病重的女儿。她去了,发现了丑恶的王博士,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她抽了他一耳光逃回。此时,上帝也向女儿发出了召唤,她安然而逝。是谁说的绝处逢生,那一刻,人们都看出来了,韦明已没有了出路。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无奈选择了坠入风尘,最终也会含辱而死。她没有选择,她选择了吞下那些白色的药片,希望安乐而死。好友余海涛为何不能让她好死呢?他的救赎,如果是为了让她最后再看一眼这个鬼怪尘世的话,还不如不救。失却正义的记者们,他们的笔是纷飞的利剑,他们发现了被余海涛送往医院的女作家韦明,于是,各种诽谤与造谣中伤直指她。曾经醒转过来的她,看见了朋友手中的报纸,那些失实报道,就像穿肠毒药,淋浴着她的魂灵各处。那出戏,阮玲玉的眼神是涣散的,我们知道,韦明复活在她的体内,她为她而活,而呼喊,她正行在未来的死亡之旅中。
当电影结束,你是否感到了窒息。我想,即使将她救活,也只是一具活着的生物,没有感知,没有语言,没有一切。他们将她灵魂致死,还认为自己发出的是正义之言。一切都去了,她还是去了,那是她的真正意义上的自杀。她死前的呼喊,至今激荡在世间,但谁又真正听见了?
为了演好韦明这个角色,阮玲玉曾将自己置入一种疯狂的境界。韦明虽地位卑下,但出身书香之家,天性的自由自主意识,让她跟阮玲玉以往演过的任何角色都不一样,阮林玉极力想要走进女作家复杂的内心世界,为了演好王博士将自己推下楼梯的戏,她将自己摔到昏迷。她用尽了整个生命的力量出演这部戏,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作为好朋友的郑君里,对这部戏的评价,可能是最中肯的:
在影片《新女性》里,我记得十分清楚,她对角色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严肃,一反以前在摄影场内谈笑风生的习惯,每个镜头的排演和拍摄都准备好充沛饱满的情绪,一丝不苟。特别当她拍女作家自杀的场面时,每个镜头都是真情毕露,声泪俱下。一场戏拍下来,她的神经似乎被震撼的支持不住。这该算是阮玲玉在表演上最下气力的一出戏。可她对女作家的生活毕竟是有距离的,她虽然决意急起直追,却不能像对待熟悉的角色那样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在某些场面中,她的朴实自然的演技反而为刻意求工所替代。可是,这部影片作为阮玲玉接触新的思想、新的生活的开端,她对旧的憎恨,对新的热爱的感情,从来没有表现得这样鲜明、强烈而饱满。
她吞下安眠药。黎莉莉问:“你在服安眠药的那刹那间,心里在想什么?”
阮玲玉说:“我也有过相似的遭遇,只是我没死成。我在演这场戏时,重新体验了我自杀的心情。在自杀的刹那间,心情是万分复杂的。我想摆脱痛苦,可是反而增加了痛苦,有许多人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其中有最爱的人,也有最憎恨的人。每当一片安眠药吞下去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新的想法涌上心头。”
人们只有,一次一次,预演死亡,才会不惧死亡。
死前的空间是无限宽广的,亡灵飞向爱恨情仇,飞向曾经路过的风景,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你将他们带入另一世,直到某一天,再次返回人间。人们常说的熟悉遇见,或许就是彼此的前世今生相逢。如果你我有缘,请彼此问候:你好,前世今生的爱人、亲人、朋友、仇人,今生我们再次重逢,请不要相互厮杀,我们为爱而来,为圆满而来。直到一天,不再降临苦难地球,我们奔向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