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十来丈处隐身草丛,只听一人沙哑声音道:“黑白二鬼这两个畜生失约了,他奶奶的。”另一个人道:“这两个乌龟儿子,说不定已见阎王了。”
一个声音从树上缓缓落下:“你们几个丐儿子,这么大声叫老子干么,打扰老子清梦,是不是想让老子给你们娶媳妇,愈来愈不像话,混的破破烂烂的,也不给老子争口气,见了老子也不磕头,打死你们这帮丐儿子。”另一个声音道:“巫小虫来了吗?调教出一群废物,竟知道诅咒老子,先打死你们这帮丐儿子,老子也不会死。”原来丐帮帮主巫山与老帮主胡青云共抗蒙古,老帮主为流矢所中,远在边关,重伤之际,见身边无人可传衣钵,只执法长老巫山陪伴左右,想其资质虽不佳,但做事敢闯敢干,少小加入丐帮,为丐帮立下不少功劳,按其资历也可传位于他,只是担心丐帮难以再兴,但世事难料,也说不定会另有因缘而兴,便将降龙十八掌传与他。巫山习了几个月,只参透八掌,又习了一两个月打狗棒法,精妙处总是圈转不出。胡帮主只得让巫山熟记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口诀,以便丐帮绝技不致失传,后代才杰之士或许能从口诀中领悟玄妙,创出另番天地。巫山带领丐帮也颇有作为,又因降龙十八掌之故,江湖上朋友送个称号“巫龙”。这黑白二鬼便贬低叫“巫小虫”。
丐帮之人齐声骂道:“鬼东西,放甚么屁,识相的束手就擒,不然的话,就把你们打回原形。”
“我的原形便是你老子,儿子打老子,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愈来愈不孝了,再这样下去,老子可不给你们娶花媳妇了,要娶,就给你们娶个又老又丑的……”话音未落,一人飘到群丐三尺之前,极其挑衅,也是艺高胆大,自不把丐帮放在眼里,说话极是贬损。午间被打的两个丐帮弟子道:“曾长老,他……他……他就是黑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那白鬼不知何时亦站到黑鬼一侧,不屑道:“你就是使那双藤鞭的曾浒?”声调揶揄,问的极不客气。
这曾浒原是编藤萝出身,后入丐帮,在藤萝上浸濡数十年,将藤萝编法融入武学,自创双藤鞭法三十六式,江湖上受其恩惠的尊称他为“曾神鞭”。
曾浒道:“阁下应该是江湖上号称松下阴阳手的黑白二英,莫不通、莫不会吧。”黑鬼直截了当道:“错矣。”曾浒一惊道:“不知阁下何说?”黑鬼道:“我师兄练的是****掌,我练的是大阳掌,师兄名叫莫不通,应该说白黑二英,哈哈,哈哈。你这小老儿见识倒宽,你们约我们过来,是喝酒呢,还是吃肉?我看你们两手空空,也不是孝敬老子之道。再说,你活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要百家饭也很辛苦,留着脑袋挂在肩上,还能多看几眼花花世界,磕个头滚蛋吧。不然死在这儿,明儿只能喂狗了。哈哈、哈哈。”语气骄横,视丐帮十来人若无物。
曾浒乃忠厚之人,按理说法,先讲江湖规矩,客气称对方为阁下,听到此言也未免气胀红脸,看其架势是非打不可的了,骂道:“你们午间打了丐帮几个弟兄,他们是小老儿的弟子,总要讨个说法,是黑鬼先上,还是白鬼先上,还是二鬼一起上。”语气也是极其轻蔑。丐帮几个弟子跟着哄笑道:“我们丐帮捉蛇、捉蟾、捉蜈蚣,今日倒要学一学钟馗捉鬼。新活,新活,大家捉鬼可不要玩鬼啊,再说我们可比钟馗俊多啦,捉鬼也要干净利落,漂漂亮亮。兄弟们捉活的,死了倒便宜阎王爷了。”另一个道:“打死了,阎王爷也会感激我们的。”前一个道:“怎么感激?”“小鬼难缠,我们打死了,阎王爷便不被缠了,哈哈、哈哈。”
又一个丐帮弟子道:“兄弟们散开点,别让他们变个鬼影跑了,到时候阎罗王反倒骂我们没用,几个大活人连个小鬼都捉不住,哈哈、哈哈。”莫不通、莫不会自成名以来,自恃武功济于一流高手间,很少联手对敌,说“二鬼一起上”,比打断两根勒骨还扫颜面,又被丐帮几个弟子嘲弄一番,气得鼻孔生烟,也不答话,那莫不会右手一晃,马鞭如灵蛇般飞绕而去,曾浒左手一甩,藤鞭也圈转而去,马鞭突然下翻,绕开藤鞭如游龙般沿地迅捷直进,圈住丐帮一弟子脚踝。那丐帮弟子待要缩脚,已然不及,鞭梢一动,那丐帮弟子如被巨汉甩泥丸一般,嘭的摔在丈许的树干上,口吐鲜血而毙。曾浒急使一招“枯藤盘枝”,藤鞭如丝扣一般盘住马鞭,鞭藤曲绕,二人各往回拉。
莫不会道:“小老儿,想跟你老子比内功啊,好,我便让你三分力如何?”此时,有两个丐帮弟子见莫不会马鞭被缠,举棍而进,一攻下盘,一攻上盘。莫不会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故意调笑骂道:“小老儿教出来这群脓包弟子,真是没出息,竟想找便宜占,且让老子教训教训一番。”见一根棍击向自己大椎,左手后翻一勾一带,抓住棍子,向攻下盘的丐帮弟子一推,棍子直插入丐帮弟子腹中,回手一掌击在攻上盘的丐帮弟子胸口,几招快捷如电,一气呵成。曾浒见对方说笑之间连毙三名弟子,恨的眼冒火光,手一抖,使招“见枝分叉”,藤鞭从鞭头冒出三根细丝,细丝用银丝做成,嵌入藤鞭,如三条银蛇,分刺对方胸、腕、肘。莫不会仍不慌不忙笑道:“小老儿这招有意思,编筐箩还编出蜘蛛法,你想要我的马鞭,好,老子送过你。”莫不会嘴上虽说,见对方招式古怪,也有点担心,暗运内力,右手一放,一股内力推向马鞭,马鞭像被曾浒收了回去一般,两股力道反弹过去,曾浒明知不妙,可是回天无力,只得运气硬接,两力一撞,顿时气血翻腾,哇的吐口鲜血,摔在一边,晕了过去。
韩二道:“这莫不会见机倒快,姓曾的看样子受了重伤,大哥,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他们。”
鸿落道:“不要动,还有人在。”
韩二道:“你说白鬼吗?”
鸿落道:“不是,那边树梢上还有一人在。”鸿落内力远高于二人,近处略有动静,便能察觉。
两个丐帮弟子急忙过来扶住曾长老,曾长老身后两个六袋弟子合攻莫不会,余下六个丐帮弟子合攻莫不通。只见那莫不通身影如百炼,独自起舞一般,左穿右转,瞬间点了六人穴道,接着嘭嘭嘭六脚将六人踢出丈许之外。这边莫不会使开大阳掌对付两个六袋弟子,口中骂道:“若不是当年在师父面前发誓不杀无辜,你们几个王八羔子,早就见阎王了,好啦,不玩了,让你们知道老爷的厉害,花开两朵。”两掌分打在两个六袋弟子胸口,只见两人左右分飞,咚咚两声摔向两边。莫不通、莫不会正得意间,一个黑影欺到身前,二鬼一使大擒拿手、一用小擒拿手,上下齐攻,那黑影倏地退到两丈之外,莫不会惊异道:“莫不是真的鬼来了。”声音发颤。莫不通倒是冷静,道:“遇到高手了。”话音未落,那人又飘到身前,莫不会急抽出长剑,剑法闪闪向那人刺去,莫不通辗转身影,圈到那人身后,展开****掌,风声呼呼,两人前后夹击,那人身形扭转,似乎在挑逗,似乎在躲避,似乎在游走,上下左右四处晃荡。
黑白二人渐打渐快,口中吆吆喝喝。几个丐帮弟子,拖着摔倒之人,远远靠树而站,静观其战。三人打了一会,那人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伎俩,也想叫嚣巫小虫?”突然脚法一变,左脚踢向莫不会手腕神门穴,那长剑斜飞而去;又迅疾连踢两脚,黑白二人尚未反应过来,胸口已被踢中,砰砰两声,一人撞向身后一棵树干,一人摔进草丛。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即没。过了好一会儿,莫不会慢慢从草丛中爬到莫不通身边,苦笑道:“师兄,不会真做了鬼吧。”莫不通受伤极重,试着站起来,两腿无力,顿时泄了神气,道:“哎,你我二人骄横大半生,总算遇到对手了,这次内伤不轻,你扶我起来调气疏通一下。”莫不会坐起来刚一调气,五脏绞痛,哇的吐了几口血,跟着莫不通也吐了几口血,笑道:“这人好诡异,不知甚么武功,走吧,跟乞丐死在一起,下辈子发不了财,呵呵。”两人咳嗽中互扶互搀,斜斜晃晃而去。
韩二道:“那人行踪如鬼如魅,不知是何来历,我去看看。”嵇声道:“那人早已走了,追不上,我们过去救救这些乞丐。”三人过去,在被点穴道的几个丐帮弟子身上推拿一下,过了一会,几个弟子站起来,扶起曾浒和另外两个六袋弟子,曾浒也已醒来,拱拱手,施礼道:“多谢阁下相救,惭愧得紧,让各位见笑了。”嵇声道:“长老勿谢,我们是做生意的客商,路经此处,不合看到你们争闹,不懂拳脚,不敢上来相劝,有违长老谢意,实是惭愧。”
曾浒见他们点指之间将几人穴道解开,知其是武术行家。心想,江湖好汉委身客商的大有人在,这三人定早已到了,只是自己武功低微未能察觉,既然对方置身事外,便不好再问甚么。转头问几个弟子道:“适才是不是帮主他老人家来了?”一个弟子道:“未见帮主老人家来啊,是一个黑衣人伤了黑白二鬼,未留下甚么就走了。”曾浒“哦”了一声道:“昏迷中好像听到帮主的笑声,可能是我思念帮主之故。”明知弟子不知所以然,还是有意无意地问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几个丐帮弟子讪讪无以对答。一个弟子心道:“长老是不是被打迷糊了,已说是个黑衣人,我们哪里知道是谁。”答道:“我们不识得,不过那人武功奇高,只见那人影子,先是游斗,最后两三招便把黑白二鬼打个重伤。”曾浒疑惑道:“两三招?”那弟子被问的不服气道:“说是三招,实是一招含着两个后招。”说着抬腿比划了一下,道:“那人要快得多,黑白二鬼都没反应过来,而且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像鬼一样快。”
曾浒年轻时编藤萝贩卖,行走江湖,阅历甚富,奇闻异事也见诸较多,沉吟一会道:“这功夫好像是五禽功。”鸿落等人拱手施礼道:“长老伤势需静养一段时日,此时不便活动,在下等人不便打扰你们内部事务。”曾浒想他们或许是避嫌,其实大可不必,客气挽留道:“三位仁兄,不必客气,五禽功传闻已久,但真实状况如何,大多不知详情,又不是丐帮之物,算不上丐帮内部事务。兄台若是有兴,共同参详一番,或可助老朽解开这个谜团,此事太过奇怪,或许也牵扯出甚么事故?”鸿落等人一想,也有此理,这一日间发生的几件事情,似与本教有关,也似无关,也想解开谜团,踌躇一会道:“在下等人愿闻长老高教,如有不便,还请丐帮兄弟见谅。”便坐在一边。
曾浒农夫出身,说话憨直口快,笑道:“高教个屁,老夫粗人一个,斗大的字不识,平生只会干四件事:一是要饭,二是吃饭,三是喝酒,四是睡觉。听那小娘们唱小曲都能睡着,你说还能高教甚么?”韩二觉得此人说话憨直爽快,呵呵而笑。曾浒叹口气又道:“你们年轻人不晓得这五禽神功,曾惹得江湖多少是是非非。二十年前,江湖上正反两派为争人本道义,争争吵吵,互攻互伐,老辈宗匠戮死大半,许多高深武功随各派宗匠谢世而偃息,本来道义之争,逐渐演变为门派武功秘籍之争,国家不幸,江湖也不幸。国家不幸,所以被金、蒙南侵,以致赵家朝廷南巡临安。江湖不幸,无数豪杰争斗不息,自伤元气。哎,天将怒,必是人怒至其怒,厦将倾,必是人自毁其基。”
一个弟子问道:“长老,听说各门派为共抗魔教,发誓齐心合力,为何互相间争斗残杀?”韩二听这个丐帮人称魔教,便欲发怒,嵇声急用手止住。
曾浒道:“各门派帮主、堂主、掌门本领如何,多年来互相谈论切磋,大家有目共睹,服谁不服谁,心中有数,再说武功到一流程度,胸量涵养也自宽宏,不会为斤斤小事计较。反过来说,没有一定天赋雅量也成不了一流高手,也不能开宗立派。少林上一代清远大师,如今一代至圆大师常说,一个人武功高低要看修为和品量,便是说武功每个人都能练得,但要修炼到至上境界,便看这个人的气量和品量了。各帮派大宗匠泠然谢世,高深武功也失传不少,有的未及安排继位之人,其内部门徒之间,便自恃其能,彼此不服,你认为我可以,我认为他可以,各怀心思,互争互斗,争做帮主、堂主、掌门;各帮派之间也各自不服,动不动大动干戈,赢了固然喜,输了便探寻武功秘籍,寻机报仇,你争我抢这么多年,整个江湖都元气大伤。”
那个弟子道:“长老,不知他们争甚么武功秘籍?”
曾浒道:“三教九流各有门派,但正大之教无非三教——儒、道、释,而三教之中,儒教为‘官’教,或说‘文’教。道教为中华武术之源,后来演变为全真教,至此成为一大派;释教传至中华,佛家寄人离苦,一时大盛,前人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以想象佛家之盛况,佛教之功集成在少林。其实武功是人学的,所学之人,哪自设门限,大多见好就收。所以起始之时,那些博学之人,儒释道各种典籍均有涉猎,杂博互通,后来者学之,也无多少门派界限,你学我的,我学你的,教与教之间,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道教中便有释教功夫,释教中也有道教功夫,往往难以强行区分,愈是往前,愈无门派之分,只是后来开宗立派,门规严格,各派各自梳理,根据各自体悟不同,自选一套,经历代才杰之士苦心造诣,终成蔚然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