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息眼含悲愤,看着他们离去,华为此时心情杂乱,手触婆婆鼻息,极其微弱,看着婆婆将死之情,两人真是心力交瘁。华为问道:“婆婆,你还有甚么要我们做的?”婆婆顿了一会道:“没有了,只是想我的孩子,那一年,我们渔船翻了,丈夫死了,孩子丢了,哎,老天为甚么这样呢?”华为道:“你孩子叫甚么,有甚么可记住的?”婆婆道:“我们是渔夫,哪有甚么名字,只起个小名叫石头,左臂肋有个黑色胎记,哎,提有甚么用呢,船翻了,哪里还有得救?我这就追随他们去了,省得他们孤单,也免却我孤苦伶仃。我们一家就要团聚,心中真的好开心。为儿,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息儿。”华为“嗯”了一声,那婆婆说话过多,终于支撑不住,眼神恍惚,咳嗽几声,阖然长逝。
华为与燕息将婆婆葬在山前,恰逢连绵阴雨半个多月,山林气温骤降,燕息自婆婆去后,心神不宁,感染寒气,先是咳嗽,愈见加重,渐成风寒,白天尚好,夜间咳嗽出血,胃口难食,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憔悴消瘦,脸泛白无血色,眼圈深凹,时而严重的气息微弱,将死一般。燕息道:“为哥哥,我也要死了,这几晚,我总是梦到婆婆,婆婆一个人在孤苦伶仃的走,她没有找到丈夫,也没有找到孩子,一直在哭,真的好可怜。我要去陪她,看到她孱弱的身形,我真的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知道她在等我,我死了以后,你就把我葬在婆婆身边,让她有个伴,我就是她的孩子,她就不寂寞了。”燕息见自己咳嗽出血,以为自己将死,也不避讳羞涩之心,咳嗽道:“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你,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好想跟你在一起,永远陪着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有时候故意惹你生气,只是想让你多关心我,多看看我,你知道我看不到你,心中多么思念和难受吗,可是我陪不了你走下去了,我也不想死,死了就看不到你了……”呜呜抽泣而来,声音嘶哑。
华为此时也是心力交瘁,见燕息如此,以为得了甚么不治之症,更是难受,哭道:“息儿,你不能死,我答应婆婆好好照顾你,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心中一直希望陪伴着你,你走了,我怎么活?你不是要陪我的吗?我会永远照顾你的,我带你去找个郎中。”燕息道:“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华为听到此话,伤痛欲绝,也不管燕息反对,哭想:“我一定把你救活,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救不活,我也不要活了。”两人均有好感,此时相依为命,彼此难舍,感情真挚流出。华为想找件衣服给燕息,可房间被拓跋勒两人弄得乱七八糟,衣服碎的碎,烧的烧,实在无着,脱下自己的和尚大襟服,给燕息套上,抱着往山下去,幸好停了雨,天色阴沉沉的。
华为抱着燕息在街上边走边看,到街尾见个招牌“佰草斋大药房”,心生希望,忙不迭急忙而进,正好一个后生出门,撞个满怀,将那后生撞的趔趔而退。那后生见一人泥泥淖淖的撞了自己一身,莫名一股怒气,指着华为骂道:“哪里来的野猫,瞎着眼睛撞尸去啊。”华为心中甚急,又听他说“撞尸”,心中一紧,大怒,抬头一看,那后生穿戴极其考究,玉面公子,手摇团扇。那公子见华为如此盯着自己,更是怒气填膺,骂道:“你这秃贼不好好待在寺庙,又抱个秃贼出来骗吃骗喝啦。”
再细一看,见华为怀中和尚露出发丝,用团扇一拨,露出燕息面容,虽是憔悴,艳丽之质未减,惊叫道:“大胆秃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拐劫民女,还有没有王法?”华为气道:“胡说。”那后生道:“你一个和尚,这女子是谁?”华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道:“这是我……我……我表妹,我带表妹看病的。”那后生见华为语言塞滞,神态窘促,猜疑有鬼,哈哈大笑,心想:“这秃贼奸诈,匆匆忙忙的,掉了魂一般,定有不轨之事,弄得我一身腌臜,今日好好摆布你一下。”扯着喉咙高喊道:“小和尚偷奸啦,抢劫民女啦,快来救人啊。”华为心中气愤,但此时救燕息要紧,走进药房,那药房一个老药师正看着两人争吵,直摇头。华为见那药师驼着背,面相忠厚,上前道:“医师,我……我表妹头发昏,咳嗽的厉害,你给看看,配点甚么药吧。”那药师道:“把手伸过来。”华为将燕息右手伸过去。
药店前聚集好多闲人,在那里呜里巴索的吵嚷,那后生指着那药师道:“老乌龟,谁让你给这对狗男女看病了,你再看,明日不要来我这里了,滚回你乡下老家去,老蠢物,你眼瞎啊,看不出世道吗?”那药师道:“少主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家业大,更要多做善事。”那少主人听那医师之言,以为在嘲弄,气的暴跳,顺手抓过算盘摔了过去,啪地打在那药师额头,那药师站不稳,咕咚跌在地上。少主人骂道:“你个老废物,让你在此做活,给你口饭吃,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吃里爬外的废物。”此时三四个大汉,挤了进来,站在少主人身边,那少主人道:“把这对狗男女拉出去打,打他娘的个臭鳖蛋。”
华为气这少年为富不仁,想教训一下,见一个大汉打来,伸出左手一勾,那大汉突然感觉一股劲力将自己拖过去,跌跌撞撞摔向药箱,扑散在地,药材也散落身下。其他两个也打来,华为出手极快,在两人脸上一拳一个,也打翻在地。这些村汉哪里见过甚么武功,岂打得过华为?趴在地上哇哇又叫又骂。那少主人见不是机,口喊“娘嘞”,转头便跑,华为虽抱个人,脚步迅捷,一闪阻在那后生面前,手抓其衣,那后生虽比华为高出半头,还是被轻轻巧巧提起。那后生身在半空,手舞足蹈抓抓挠挠,引的众人哈哈大笑,华为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那后生倒机灵,瘫在地上,口里喊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眼睛使眼色让家人去报官。华为提脚在那后生屁股上踢了一下,将那人踢个筋斗,滚了一边。那后生嘴里“哇呜哇呜”乱叫。华为一心在药房,急忙进药房,扶起那药师。
那药师是宽厚之人,虽受那后生打了,倒无怨恨,口里道:“你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那少主人也是你打的?他娘舅可是这街镇一霸,你快点走,一会官府来人,抓了你去,可没人给你送饭。”华为心想也是,自己被抓,燕息无人照料,急道:“医师,我表妹是甚么症状?”医师道:“不要紧,风寒而已,保暖出出汗就好了。我开不得药给你,否则那小主人非扒了我皮不可。”华为焦躁问道:“那……那用何药方?”医师轻声道:“麻黄、桂枝、姜黄、板蓝根各买三钱,早晚一副,三四日便好了。你快走,不是说话处,否则,你我都要挨板子了。”
华为见这药师胆小谨慎,也不敢为难,抱着燕息,挤出人群而去,一群人笑的笑,骂的骂,讽的讽,也有人见少主人被打,平时被他家欺压的,此时也是哈哈欢喜,也不拦华为,由着华为自去。华为转过街角,一群捕快摇摇摆摆而来,哄散闲人,一个官爷模样的,呵斥几人去追华为,亲自扶起少主人,笑道:“小官人,受惊了,小人来得迟了,还请见罪。”那后生哼了一声,骂了几句,走进药房。
华为听药师之言,心中石头落地,又找了一圈,未寻到其他药房,心想:“这一闹哪里还能买药?不如去找长顺,再想办法。”江边布满渔舟,不知哪一家是的,见一渔夫过来,问道:“这位大叔,请问何长顺家在哪里?”那汉子道:“甚么,何长顺?未听说过。”摆摆手。华为道:“一个姓何的渔民收养的小和尚,取名何长顺。”那渔夫道:“这个不晓得。”嘴里咕哝“何长顺,何长顺……”走了开去,突然转身回来道:“我想起来了,那边打鱼的有两家姓何的,前些时听说一家年前收养个娃,不知是否叫何长顺?你沿着这路往前走,过前面的湾,那个村有两个姓何的,不知哪一家?”华为谢了那渔夫,看着那水湾近,走过去也近一个时辰。
华为走进岸堤,见一老者在梳理渔网,问道:“老伯,请问这地方有没有一个叫何长顺的渔家?”那老者还问开言,隔了四五只外的一船舱内伸出一头道:“谁在喊我?”那人边说边爬出船舱,抬头一看,惊喜道:“我的娘嘞,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善远。”披件衣服,连滚带爬从船上跳上岸,道:“你怎么来了,快进船舱。”华为扶着燕息刚想上船,从船舱里又爬出一老者,头上裹着毛巾,短打葛布衣褂,赤着脚,皮肤黝黑,留着短须,精神尚好。长顺回头道:“爹,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善远。”看了一眼华为扶的女子,又道:“这个是燕息。”那老汉听说是孩儿的朋友,咧着嘴呵呵笑道:“快进来,快进来。”
原来这些渔民以鱼为生,大多吃住在船上。先是小舟捕鱼经营,有了积蓄换大的船,穿江远行。何长顺与何老爹也多在船上安息,此时已过正午,正准备午饭,见华为两人来。长顺道:“你们从哪来的?几日不见,怎么消瘦如此,还未吃饭吧,快坐下。”边说边拉华为坐下,华为扶燕息坐了里间。何老爹端出刚做好的一盆杂鱼,先喂了点燕息,华为饿得慌,也不客气,狼吞虎咽一顿。饭后,长顺问华为为何至此。华为道:“那日达广木等人走后,葬了王婆婆,息儿身体不适,愈来愈重,实在无法,今日下山找郎中,未想与佰草斋药房的小主人打了一架,四处寻不到医,想起你在附近,便来找你了。”何老爹道:“这不远处有个小药房,你要何药,我去抓来。”华为说了,这何老爹上了岸匆匆而去。
华为与长顺闲话一番,过了一个多时辰,何老爹牵了个牛车而来,车上坐着一个老妇人。长顺迎上道:“娘,你怎么也来了。”何老娘道:“听说有个女娃,我来照顾一下,说不定给你做媳妇呢。”何老娘是个老村妇,嘴巴快,不避嫌耻,想到哪说到哪。长顺羞红脸道:“娘,你乱说甚么,那是善远的好朋友。”何老娘鼓着嘴笑道:“他是和尚,娶不得媳妇的,你还俗了,可以的,听你老爹说,那女娃标致的很,只是消瘦点,不过没关系,老娘天天供着养。”长顺道:“善远也不去做和尚了。”何老娘惊异道:“他不做和尚做甚么?”长顺急道:“还俗啊,跟我一样。”
何老娘还是奇怪道:“那也想找个渔家?我改天问问哪家缺个儿子?”“长顺又气又笑,道:老娘你也老糊涂了,还俗就要找下家啊,他也有亲戚的。”何老娘拍了下大腿,笑道:“你看我这人糊涂不糊涂,总是把事情想一块去了。”自言自语道:“还俗了,那带着女娃回家做媳妇吗?”甚是失望,见华为过来,欣喜地拉着华为手道:“你这娃叫甚么名字?”华为未及言,长顺道:“俗家名华为,法名善远,你还是叫他华为吧。”何老爹道:“你这老婆子,就喜欢唠唠叨叨扯不清,有点小事便黏住了,还不去熬药?”何老娘呵呵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你看我年纪大了,愈来愈不中用了。”原来何老爹家在镇上,离江有四五里路,何老娘在家看守,圈养牲口,何老爹一半时间待在船上,随船捕鱼,船靠岸也需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