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指见鸿落等人走后,想想这事至正大师已放其行,自己是败将,也不好再勉为其难。不若邀请至正游赏一下,解散心情,道:“大师既至苏州,何不到敝舍一坐,解解老友相思之渴,也顺便游览一下苏州之景。”至正心善之人,碰了钉子,也觉无趣。此时回少林也无意思,道:“最好,老衲也要在此耽搁一段时间,打听一下,他们再历江湖到底有何企图?”石一掌接口道:“难道他们天道教又有何阴谋?我们兄弟隐居太湖,很少与世人往来,真是孤陋寡闻了。听人说当年天道教横行一时,武功极高,许多武林好手一时罹难,可是具体为何,江湖人士避而不言,好似一提到天道教便有妖魔出现一般,怕的大家谈之色变。”石一指道:“还有这无水剑法,久闻此剑法乃天外来客,适才一比试,果然惊骇万分,正只是不知其中因由,还请大师开解。”
至正道:“我们也走吧,边走边说。”一指道:“正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掌柜的,你出来。”那掌柜的老头又惊又怕,畏畏缩缩的猫着腰走出来,道:“大……大……大爷,有……有……有何吩……吩咐?”一掌笑道:“你这老东西,谁吃了你啦——指了指银子——这锭银子你收去,拿去添置些新的桌椅吧。”那掌柜的惊喜的犹豫不定,语气也利索了,道:“不用大爷的银子,小的自己添置就得了,哪里需用大爷的银子。”话虽如此说,手却伸去接了银子,喜出望外,弯着腰不住点头,口里道:“多谢,多谢,多谢。”至正笑道:“善哉,善哉,施主有此心境,真是生民之福。既然你们有所疑问,那老衲还是从此剑法说起吧。老衲适才也见了此剑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破解之法,看来传说也不无道理。”
一掌道:“既然是人创出来的,必有人破之,只是我辈功力不到而已。”至正道:“施主说的也是,世间芸芸众生,岂可以眼界为限?”眼望远处,过了一会,道:“这无水剑法要由一段故事说起,听说此剑法古已有之,轩辕时已有人得其剑法,只是后来久已失传。至我大宋,天罡错乱,有宋江辈替天行道。你想那天罡地煞诸星,岂是人力管得住的?不是杀人越货,便是横世强梁,没有一个是老实的,一言不合,火并的火并,抡刀的抡刀,使拳的使拳,磨枪的磨枪,那道德容让之心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只认得本领高强的,认得拳头和刀枪。今日称兄道弟,明日翻脸不认的也是常事。譬如那唱话本的常说宋江与李逵,这二人情义之深,骨肉之恩,岂是他人可比的?可是荆门镇冤假宋江一节,那李逵平时宋江哥哥长、哥哥短的,此时只认得手中板斧,恨不得即时杀了宋江。要压得住这群违命枉法之徒,需有服人之法。再者,宋江本是押司,芥末小官,其他豪杰不是将种,便是凭武艺搏个一官半职的。平时称兄道弟,但一讲排位论雄,隐隐生出一种不平不服之心,所以宋江若不有个真本领、大智慧也降服不了这许多人,做不了这许多事,解不了这许多难。只因天降大义于宋江,便有九天玄女传了三卷本天书与宋江。据说,上卷之书为治国理事之术,中卷之书为行兵将佐之法,下卷之书为刀剑拳脚之技。上两卷现不知所在,末卷所述剑术号为玄天九剑,天下绝伦,无有敌者,宋江能号令群雄,独赖此术。后来宋江有意让位与卢俊义,可是众英雄豪杰都不赞同,宋江便将此剑术传了卢俊义,以服其众。卢俊义自思宋江为大,岂可争锋,众豪杰又是听从宋江的多。虽说宋江传了玄天九剑予己,也要避讳众人耳目,便将自己所得剑法改为‘无水剑法’,示意宋江为天,我卢俊义只配为地,而称地又与称帝相违,便取道家之意,以水示之,表示水无争竞之意。卢俊义身边有个燕小乙,是个极聪明的人,点头会意,见微知著,看一识三,久看卢俊义练剑,自己倒比卢俊义通的还多,自此剑法流传下来,只是不着卷本。后来卢俊义被高俅等人设计以水银鸩杀,那燕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又见昔日兄弟一个个皆被奸臣残害,心痛如绞,可是单燕独飞,孤掌难鸣,报仇无门。联络江湖豪杰,可是江湖之人见宋江功高名响,一百单八兄弟又是自矜其能,从不把江湖好汉放在眼里。时势一转,武林各派见燕青来求己,不是落井下石,便是闭门不睬,冷嘲热讽,更有甚者要他交出无水剑法剑谱,争斗不止。无奈燕青至海外寻找李俊等人,欲重起义旗,可是李俊等人已入暹罗,自立为王,百业待兴,无暇顾及中华之事。时久思深,燕青心想:‘宋江哥哥等人创了梁山泊,挣下许多名头,做下许多大事,江湖上响当当的。我燕青也是响当当的男儿汉,而今海外诸岛何等宽阔,又远离朝廷干扰,何不以海外为据点,再建个队伍,为哥哥们报仇,杀了这群鸟官,也强似这般求人寻人。最可恨这群武林鸟人,平时道理一篇一篇的,真正讲大义之时便自封门户,各扫门前雪,讲到为民便装起清高,讲到为国便夸夸其谈,讲到门派便标己否人,甚至为利益不择手段。自己不出头,又打出头人,真是可恶,总有一天,我让你们知道我梁山泊英雄好汉不是你们鼠辈可比的。’遂依梁山泊体例,也弄个‘替天行道’,可是天行有数,哪里还有那么多天罡地煞之星聚合,终难成大事,不过倒创了天道教,天道教下面又设天兴帮、天和帮、天仁帮、天义帮四大帮派。聚集了一帮武林好手,也是机缘巧合,又练了骇人听闻的摧礁掌,几次欲与宋江等人报仇,出海不是天时不好,便是地利不佳,都以失败告终,倒惹的江湖好汉笑骂嘲讽,说是乌鸡插稻草便自认是凤凰,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闹的这个燕教主望海兴叹,不过也对武林人士更加痛恨,最后郁郁而终,年仅四十。”
石一指道:“想我中华武林人士与文人相似,总是倾轧看不起的多,相合的少,可叹啊。”至正道:“阿弥陀佛,世间相争皆是因权与利而起。”石一指道:“心欲物羁,所以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石一掌知道他这个兄弟一谈道理就是半天工夫,这样扯下去,没完没了的不知到甚么时候,急忙打断道:“大师,既然这燕教主已死,怎么又掀起江湖大灾难呢,还请明示。”石一指也知道这个兄弟嫌自己啰嗦,笑笑不语,也想听听至正之言,便道:“我们到前面的茶楼坐下再说,这样谈下去,喉咙要着急了。”三人笑笑走进茶楼,向茶博士要了一壶茶,这石一掌便催促至正和尚继续说。
至正道:“燕教主有一子叫燕志道,这燕志道继承父业,亦是聪杰之士,多次深入中原,挑起争斗,后不幸罹难,时年四十出头。燕志道亦有一子,叫燕复,取义复兴过去事业之意。这燕复也是如燕青一般聪明过人,武功尽得其祖父及父真传,且有青胜蓝之势,少年得志更是狂妄不羁,性格桀骜。父亲临终时将复兴重任托付于他,辅佐他的兴和仁义四大帮主,当初也多是与中原武林人士争斗过,彼此多有过节,互相鼓嘈,这个新教主便带领天道教到中原,誓言先灭武林各门各派,再推翻宋家王朝。”
石一掌道:“哇,好大的口气,中原英雄豪杰、才智之士众多,岂是岛屿之邦所能觊觎的,看来也是一帮好大喜功之徒。”至正道:“施主之言未尝不是,但其中波折也是一言难尽。中原武林也因此一蹶不振,二十年来武林少有出类拔萃人物,便是因为各门派掌门及武林好手大多殒身于役,很多武功秘籍或口诀也因此失传。哎,也是武林之劫啊。”石一指自叹道:“当年我隐居太湖之滨,少与武林同道往来,后来听说江湖上要排场一个甚么江南论道,以为是一群附庸风雅之徒自吹自擂,也不甚关心,要是晓得是这天道教寻仇觅恨,定然也出来为中原武林出出力。”石一掌笑道:“可惜我们武功太低,出来徒惹江湖笑话。”石一指肃然道:“兄弟,此话不是这等说的,江湖有难,我辈习武之人,有一分力出一分力,有一分智出一分智,不然大厦将倾,岂有完卵?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便是这个道理。”至正闻此言,心愉道:“善哉,善哉,施主有此雅量,真是难得,想我佛门之人多有不及。”一指道:“大师何必过谦,武林以少林为泰山北斗,大是大非都要请少林主持公道,此非各门各派所能望其项背的。”一掌焦躁道:“大哥,你那一番道理,我都听几十年了,这次还是听大师讲这天道教的来龙去脉吧。”一指对着至正笑道:“我这个兄弟,别的都好,就是性格焦躁。好、好、好,我不说了,还是洗耳恭听大师训教。”
至正道:“谈不上甚么训教,只是将事情大致经过告知二位施主而已。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暮秋,天气依然热的紧,江湖传言将有兵戈之灾。果然在八月间,便有泰山派、黄山派、崂山派、茅山派及白盐帮、鲸鱼帮等江海一带门派掌门和帮主无端而亡,死者都是心脏诸脉震断,而且死者身边的墙上或者地上都写有‘替天行道’,江湖议论纷纷,不知所由。开始大家以为这些门派掌门或帮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有人侠义除害,也不以为然。后来死的人接二连三,且手法一致,功夫又很古怪,不似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因为大家行走江湖,总有切磋出手之时,互相间虽不通,但多有耳闻,彼此武功套路多有知晓。但凶手击对方心脏,而对方竟无还手之力,可见功夫非凡,从力道上看显示是外家绝顶高手所为。”一掌打断道:“说不定是熟人偷袭呢。”至正摇头道:“不是偷袭的。”一掌道:“大师如何能断定不是呢?”
至正道:“当初江湖杂言四起,人心惶惶,几个帮派都到少林,请少林出面主持公道。”一指道:“少林为武林泰斗,对方一定知难而退,不过,我看这帮人也不怀好意,是想把少林推到前面。”至正道:“事有所忧,当初我辈也是忐忑,知道对方能一举灭了几大帮派,武功定然不凡,少林惹上这事,说不定也难保平安。我辈尚且忧虑,何况武林其他门派。总体说来,武林受难,我辈习武之人,岂能袖手旁观?若不挺身而起,武林各派覆灭,少林也难以独自立身。若少林顶住压力,各派见势转好,也会同心协力共抗大敌,也是武林之幸。”一指道:“聆听大师教诲,受益匪浅,如今想来,我兄弟二人,隐居太湖之滨,苟且偷生,真是惭愧。”一掌道:“我说大哥,现在知道不妥了吧,当初我就说出去会会他们,就是死了,也胜似这般窝在一隅。百年之后,也无人知道我辈是何人,徒把一身好武功付与清风,还不如犁牛贩夫,走南走北泰然舒服。”一指笑道:“事已至此,多言何益?还是请大师说吧。”
至正道:“掌门方丈清惠师叔觉得事有蹊跷,只有查清楚缘由才好定论。婉言拒绝泰山各派之请,私下让至字辈的四人分别带人查访。至圆、至空两位师兄弟到山东安徽查访,我和至明师弟沿长江岸查访。开始我也以为是偷袭,但看死者面目愤怒表情,知是打斗惨死之状,只是功夫相差甚远,几招间便被人杀了,对方运功已达到炉火纯青地步,所伤之处表面看不出伤势,心脏俱损。江湖传言愈来愈多,说甚么铁砂掌、金刚掌、虎象功,各种霸道的功夫都出来了,可是这些功夫杀人虽刚猛霸道,但伤人身处总有痕迹,与死者所受劲力还是不一样的。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哎。”至正眼睛潮湿,望着远方。石一掌以为有甚么新鲜厉害的武功,急道:“大师,最可怕的是甚么武功?”石一指道:“不得催促,你急甚么,等大师慢慢说。”向那茶博士道:“那茶博士,再给我们送壶茶过来。”那茶博士“嘚”地应了一声,走进去,提壶茶过来放在桌上。石一掌道:“这人有时不一定饿,但看到美食美酒,喉咙便发起咕来,这言谈也是,到紧要处却停了,你说能不急人么?”
至正道:“我们四位师兄弟一时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可怕的便是这些江湖门派、帮派开始互相猜忌,传言再次纷然,有的说是为了争夺武林盟主,先残杀一批;有的说是蒙古、西夏、吐蕃、大理人干的,以致妄动干戈;一些小帮派汇集起来狙杀大帮派,说是只有大帮派才会争武林盟主,一旦当了武林盟主,便会欺压小帮派,河南的嵩山派梁掌门、五台山的清容师叔、石梁帮、聚谷帮几个掌门、帮主又相继而死,到少林滋事的也不少。其中泰山、黄山等派以为少林自是其大,见危不救,对少林也是怀恨于心,散播是非。想我中原武林在此危难之际,竟然一盘散沙,想来真是让人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