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穗音很有钱。
这一点,蓝千曈是隐隐知道的。
之所以说是隐隐,是因为穗音不是一个财大气粗爱显摆的人,蓝千曈也只是从跟她相处的点点面面上大致感觉出来的。
比如同学向穗音借钱,小到几块大至几百,她都能轻轻松松拿出,而且从不主动让人还。
比如她卧室里那台电脑是时下最贵、配置最好的一款。
再比如她往游戏里砸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穗音独自生活在蓉都,蓝千曈即使经常去她家里玩,也从来没见过她的父母,而穗音本人也很少提及。
蓝千曈只知道穗音不是孤儿。
或许父母都是生意人,十分忙碌,无暇顾及她,只能从金钱上给予更多的弥补。尽管如此,蓝千曈还是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买个一万多块钱的发夹跟买个五毛钱的豆沙包一样轻松愉快,这已经超出她对“有钱人家庭”的认知范围了。
更何况,现在看来还远不止于此。
此刻,送她们离开的人正是这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商场的负责人,他和穗音交谈的语气客气而熟络,甚至有些殷勤。
而穗音也是客客气气的,始终保持着甜淑的微笑,看上去礼貌乖巧,但蓝千曈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穗音。
事实上,她也感到有些陌生。
王志河办事效率极高,一个电话的功夫,不仅让涉事店员灰头土脸地挨个向两人道了歉,还做了免单处理,只是被穗音拒绝了。
他本想借此机会请穗音吃个饭,不巧又接到一个紧急电话,需要马上过去处理,只能十分遗憾地改约下次。
“说是下次,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你这大小姐才肯赏光了。今天的事确实对不住,下次来逛商场先跟哥哥打个电话,哥哥安排人陪你们,”王志河将手里提的两个小礼品袋递给穗音,“你既然不要免单,这点补偿的心意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也算是哥哥向你和你同学赔礼道歉了。”
“哥哥要这么说的话,我真的是惭愧至极了,本身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您,我已经非常后悔了,您要再这么客气,以后真不敢来叨扰您了,”穗音看了眼手袋上的牌子,连连摆手,“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王志河佯装生气,“不给哥哥面子是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呢,推来推去不好看,快收下。”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除了购物的顾客,还有许多工作人员,就三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两个人向王志河打招呼,外面还有保安时不时往这边瞄。
穗音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那就多谢王志河哥哥了,等您有空,我请您吃饭。”
王志河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是个学生呢,哥哥好意思蹭你的饭?虚的话就不说了,改天来家里坐坐,你嫂子一直跟我念叨你呢……毕竟当初你来蓉都读书,你妈妈也嘱咐过我们多照顾照顾你,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哥哥保证随叫随到。”
听到王志河提起自己的母亲,穗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一定,谢谢王志河哥哥,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两人走出商场很远,蓝千曈回头看了看,发现王志河仍然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诧异之下转回头,见穗音垂着脑袋沉默不语,便伸出手贴在穗音的臀上。
穗音问:“做什么?”
“抱大腿啊,女王陛下,小的现在跪下还来得及吗?”蓝千曈说得一本正经。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变态呢,”穗音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绕了一圈挽住,“那请问我们的千曈女王,现在可解气了吗?”
“解气!当然解气!”蓝千曈受宠若惊道,“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呢,快告诉我,刚才那群叽叽喳喳的老八婆们是真的有低声下气向我们道歉。”
“请放心,女王大人,这不是梦。”
“哈哈,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叫阿美还是阿丽的,之前明明嚣张得不得了,还说什么店长来了都不怕,结果在那大哥面前焉得跟个小鸡崽似的。”
“看到啦,看到啦,”不仅看到她小鸡崽的模样,还看到了她悄悄瞪她的凶恶眼神,穗音撇嘴一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都累了。”
知道穗音不太能逛街,走几步路都会喊累,更何况她们也确实站了许久没休息过,蓝千曈环顾了一圈周围,“就去对面的西餐厅怎么样?”
“好。”穗音对吃的没什么讲究,好吃就行。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认识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啊?我看那大哥对你的态度恨不得把你摆台子上供着,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
“跟我说说啦,万一以后不小心得罪你了,人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蓝千曈缠着穗音的胳膊,甩来甩去。
穗音望着街对面的红灯,垂下眼眸,“也没什么,只是他能坐上现在的位置,我妈帮了不少忙。”
蓝千曈想了想,“啊?!那你妈是……”
“Scheminggirl.”一个软柔的男声带着一丝轻笑切了进来。
红绿灯跳转成绿色。
人群开始移动,说话的人不等两人反应,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回眸,如同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
那双眼睛是浅褐色的……似乎在哪里见过。
穗音呆呆地立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他短暂的一瞥。
“啊啊啊啊!那个人是不是之前戴墨镜的娘炮男啊?!他刚说什么来着?是不是骂我们了?”蓝千曈愣了几秒,才嗷起嗓子哇哇大叫,想要追上去,可哪里还有娘炮男的影子。
好友的大嗓门再次让两人成为了路人视线的焦点,穗音微咳一声,顾不上娘炮男那个眼神给自己带来的莫名烦乱,低头快步将蓝千曈拉离“舞台”中心。
*
“可恶的娘炮男,别再让姑奶奶撞见,否则下场同此牛排!”蓝千曈一边恶狠狠地碎碎念,一边十分用力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好像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穗音倒是暗暗庆幸,托娘炮男的福,好友的注意力不再是她的家世背景上,虽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可晓人,只是她不愿多提。
吃饱喝足后,蓝千曈嚷嚷着要继续去寻找郑姐的生日礼物,穗音将Preciouslover的手袋推到她的面前,“不是已经买好了吗?就送这个吧。”
蓝千曈盯着手袋,好像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似的,半晌才痴痴傻傻地开口:“啥?你说啥?!”
“怎么像个傻大姐一样,”穗音抿嘴轻笑,“要不然你以为我买来做什么?第一眼看到它时,就觉得很衬你母亲的气质,郑阿姨戴着一定非常美。”
蓝千曈的母亲是大学音乐老师,一个集才华与优雅于一身的美丽妇人。穗音最喜欢欣赏蓝千曈和她母亲站在一起的画面,同样高挑纤细,同样天生丽质,同样……呃,如果蓝千曈不开口说话的话,一切都非常美好。
“这可不行!”意识到自己又在吸引旁人注目,蓝千曈急忙捂住嘴,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这东西太贵了,我买不起……”
“钱都付过了,谁让你买啦,”知道要劝好友收下这份“贵重”的礼物不容易,穗音开始循循诱导,“你想象一下郑阿姨戴着这个发夹给学生们上课的情景,琴声悠悠,清风徐徐,乌发上的小提琴光华熠熠,多美啊……”
蓝千曈歪着脑袋眨巴着眼,好像是唉……咦?!不能想!不能想!
“你不觉得和这枚发夹相比,其他礼物都是渣渣吗?难道你真的认为还能找到比它更合适、更好看的生日礼物?”
当然不能了,已经爱上了牡丹,自然看啥都像油菜花,比不了了!可话又说回来,牡丹当然好,毕竟它贵啊!
蓝千曈瞄了一眼手袋,垂下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她家的条件也不算差,但和穗音相比,她总会产生一种自己是贫困儿童的错觉。要说这枚发夹一千多的话,她咬咬牙省吃俭用些也就买了,毕竟如此中意的生日礼物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它实在太贵了,一万六千多块钱,她未来的半年恐怕都得以“乞讨”为生了。
见好友已经有了动摇的迹象,穗音不紧不慢地打出感情牌,“再说,你老拉我去你家蹭饭,郑阿姨待我也很好,她的生日礼物理应有我一份,这发夹就当做是我们一起送给她的,好吗?”
“不行,不行!”蓝千曈嘴上说着不可以,眼神却十分诚实。
穗音扑哧一笑,“快别跟我矫情了,你不就是觉得它太贵吗?那假如说这是免费的呢?咱们白捡的呢?”
“什么意思?”
穗音舀起一勺芒果布丁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拒绝了免单,但你信不信,这笔钱很快就会退回到我的银行卡里。”
“真的?”蓝千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也吃了一勺草莓布丁,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都说伊秋百货的服务好呢,我还以为之前新闻上报道的都是炒作……”
“……是啊,哈哈,是啊。”单纯真好。
“你要这么说,咱们今天受的气也挺值得的,嘿嘿,”这样一想,蓝千曈顿时轻松愉悦不少,“那……真的把它送给郑姐了?”
“当然,难道你还想私吞?”见好友已然接受,穗音也跟着笑了起来。
蓝千曈抱着手袋,开心地打量摩挲着礼物包装,小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郑姐一定会很高兴!”
穗音点点头,拿起王志河送的礼物,打开来看,精巧的盒子里是一根银质花形手链,做工很是精细,同样不是什么便宜货,“还有这个,咱们的受气补偿,一人一个。”
“嘻嘻,咱们像不像在分赃?”蓝千曈接过手链,笑得合不拢嘴,“给我戴上,给我戴上。”
“这点东西就能开心成这样?你要真是小偷,也太有追求了点。”穗音轻柔地替蓝千曈戴好手链。
斜阳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银质的小花闪闪发光,蓝千曈认真而又欢喜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腕,阳光在她浅褐色的瞳眸中跳跃,美若仙灵。
“穗穗,谢谢你。”
一瞬间看呆了安穗音。
多少年以后,安穗音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个瞬间,这个画面,好友弯弯的眉眼,以及灿烂的光耀。
穗音撑着脸颊静静欣赏,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
千曈的眼睛也是浅褐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