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刚下第一节课,安穗音正准备补瞌睡,一盆盆栽“从天而降”。
抬头看,竟是李美美站在她面前。
“……”穗音不知该说什么。
李美美瞥了瞥她,将视线移到一面,仿佛与她对视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我哥让我给你的,说是赔礼道歉。”
穗音看了看面前的小盆栽,那是一盆含羞草,看得出来是精心培育,长得很好,连花盆都十分稀奇别致,“……你哥是谁?”
虽然隐隐能猜出,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不能两兄弟都是娘娘腔吧?!
李美美没好气地剜她一眼,“你昨天去的植物店是我哥开的,你出门的时候还撞了人,你不会忘记了吧?那个人就是我!现在腰还疼呢!我可告诉你,要不是念在同班同学的份上……”
“哦,”穗音没等他说完,“我不要。”
李美美气坏了,打断他的话就算了,态度这么冷淡也算了,他纡尊降贵给她盆栽,她居然敢不要?丫的,这小蹄子,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爱要不要!我只管送,不管退!不要自己还他去!”李美美重重地哼了一声,扬起高傲的头颅扭头就走。要不是他哥威胁削了他的指甲,他说什么也不会干这么掉份儿的事情!
李美美嚷嚷得大声,周围的同学纷纷看向穗音这边,她尴尬地低下头,咬唇不语。
安穗音在校园里非常低调。
因为不知该如何与同学们相处,除开必要,她几乎很少说话。课前课后不是睡觉就是准备睡觉,即使旁人有心想接近她,也没有机会。
久而久之,同学们对她的印象只剩:漂亮、成绩好、爱迟到、冷漠、不易相处。
只有蓝千曈知道她真实的一面。
乍然听到李美美凶她家穗穗,蓝千曈猛一拍桌,“李美美!怎么说话呢你!”
李美美和穗音不熟,但对蓝千曈是又爱又惧的,见她出头,瘪起嘴,露出十分委屈的表情,“我又没怎么着她……”
蓝千曈瞪他一眼,走到穗音身边,见她表情淡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穗穗,他无缘无故找你干嘛?”
对于好友总把她当“犊子”一样护的行为,穗音颇为无奈,“没有呢,只是开玩笑,干嘛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得了吧,他能跟你开玩笑?”话一出口,蓝千曈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我是说他跟你不熟……不是,是你跟他不熟……”
穗音微微莞尔,表示并不介意,“他只是送这盆植物给我。”
“啊?!”蓝千曈盯着桌上的含羞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伊秋遇到的那个娘炮男吗?”
“怎么不记得,他还骂我们来着!”提起这人,蓝千曈咬牙切齿。
穗音接着说:“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植物店,昨天我进去逛了逛,没想到店长就是他。”
蓝千曈一脸诧异,“这和李美美有什么关系……”
穗音悠然一笑,“你觉得呢?”
蓝千曈歪着脑袋想了想,通了!又觉得难以置信,“不是吧?”
“我也觉得很奇妙呢,这种事难道还带家族基因的?”穗音低头轻笑,余光瞥见李美美仍注视着这边,忙敛起笑容,“咳,李同学说这植物是他哥送给我赔礼道歉的。”
蓝千曈不屑地打量起小盆栽,“赔礼道歉?亏他想起了!再说就这盆破草?也太寒碜了点吧!”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穗音耸耸肩,“自然是不能收的。”
蓝千曈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眼露精光,“不如放学我们去他店里看看,把这盆破草摔他脸上,再狠狠酸他一回!”
“你啊,其实就想去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吧?上次费劲心思也没见着。”穗音也十分了解好友的心思。
“你可真冤枉我了,”蓝千曈一本正经地说,“他既然是李美美的亲戚,那长相我无论如何也期待不起来了。”
*
含羞草的叶子会对热和光产生反应,受到外力触碰立即闭合。
穗音只在图册上看过,所以认得,实物还是第一次见。
小小的叶片并排生长如绿色羽毛,手指一碰,便颤抖着快速合拢,连叶柄也会下垂,看上去胆小怯懦,有气无力,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
仔细闻,还有淡而清新的草叶香气。
穗音起初因为是乔尼送的,很有些反感,忍不住玩了几下,心生怜爱。她本就打算送一盆植物给蓝精灵,这含羞草的英语名为“Touch-me-not”,送给他倒是正合其意——不要碰我!
不要碰她……
想到昨晚经历的诡异之事,穗音就不寒而栗,要不是蓝精灵把她“敲醒”,只怕她仍旧魔魔怔怔,不能自已。
那家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穗音蓦地想起他的吻。
冰凉而柔软,令人心惊却又着迷。
蓝色的光芒在他眉眼间徘徊飘散,闪耀出水晶玻璃般的质感光泽,炫目幽幻。
她猛打了一个激灵。
“这道题……安穗音上来做一下。”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推眼镜,目光锁定在“神游太虚”的穗音身上。
安穗音被突然点名,倏忽回神,看了看黑板上的题目,缓缓起身。孰料裙子被椅子上凸出来的螺丝钉勾住,穗音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同学反应迅速扶住她,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压下心中的惊慌,走上讲台。
课本早有预习,黑板上的题目难不倒她。
穗音拿起粉笔,刚写下一个“解”字,手不停地轻颤。
眼前的数字、字母像是活了似的,在黑板上晃来动去,无论她怎么定睛凝神都“抓”不住它们。
“怎么?这题那么简单你都不会?”数学老师见她半天不动笔,很不满意。
穗音甩甩头,在脑海里回想刚才看到的题目,勉力书写。
坐在第二排的蓝千曈一脸担忧,焦急而小声地给她提示:“f’(x)等于……”
穗音却听不到,耳中轰鸣作响,手心全是冷汗,每写一个字都如披荆斩棘般艰难。
但她是安穗音,不会怕、不服输的倔脾气安穗音。
看不清题目又如何,她记得。
不仅能写,还能写出多种解法。
穗音的字歪歪扭扭,丑不忍睹,但她写出来的三种解法完全正确。直到她在黑板上划出一个“④”,数学老师才忍不住叫停,“行了,下去吧,上课专心一点。”
讲台下一片哄笑。
“你们有什么资格笑?安穗音同学不听讲也能给出三种思路,你们谁上来写得出第四种,以后我的课打麻将都行。”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粉笔悄然跌落,穗音转过身,只觉得足底飘忽,天旋地转。
伴随着同学们的惊呼,她还没迈出步子,便一头栽倒在地。
*
一股不浓不淡的消毒水味。
穗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隔帘,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
多不吉利啊。
她动了动手,感到丝丝疼痛,才发现手背上插着针——正在输液。
医务室老师何莉见她醒了,没什么好脸色,“又没好好吃饭吧?”
“……”穗音有些惭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谢谢你,我这医务室你不来也垮不了,用不着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说着,何莉从桌上拿起一本记录册,边说边翻给她看,“看看,十张里面有五张单子都是你的。”
穗音咧开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还好意思笑?”何莉气坏了,“节前我就让你好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是没去吧?”
穗音的眼睛眨巴两下,眼眸乌黑,更衬得脸色苍白如蜡。
“好,很好!”何莉气得手抖,“下次再让同学抬进来,我肯定不收,没药!最讨厌你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又把医嘱当耳旁风的孩子!”
穗音瘪起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她知道何老师是典型的口是心非,每次都凶巴巴地说不会再管她,可每一次又都会默默守着她。
“罢了,等明年我退休,也用不着再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何莉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你再多睡会吧,我估计缺课什么的,你的科任老师早就习惯了。”
吊瓶里还有一半葡萄糖液,穗音望着小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怔愣出神。
何老师看上去还很年轻,没想到已是快要退休的年纪。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医务室的情景,差不多也是去年这个时候,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旧伤复发。
一个人慌张而又不安地走进医务室。
如果不及时处理,血浸染在衣服上,肯定会引起同学们的注意。
但如果处理……
何老师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安静而温柔地替她擦拭、消毒、上药、重新包扎。
或许王校长曾和她说起过她的事情。
是了,王校长和何老师应该是学校里仅有的两位知情者。
可是徐尽刚又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呢?
穗音的目光移向何莉,她正专注地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身上,焗染过的头发有些许银丝闪耀。她神色平静,朱唇微抿,除了数落她不听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般,一如这间小小的医务室一样,安宁而平和。
她疲倦地闭上眼。
不会是何老师,更不可能是王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