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乱的脚步声过后,展卫从角落走出。他的肩膀还滴着血,在剧痛之下,表情也不再变得那么自然。只是那一分冷静,始终没有抹去。
他提起手中的腰牌,在风中零乱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呤声。耳边却回荡着叶柏对他说的话,反反复复,无休无尽。
“他想做的,没什么做不到。”
他开始有了一丝好奇。明哲这个人,到底如何呢?
传言中,他是玄火国最恶心的人。出卖朋友,无情无义,冷血嗜杀,似乎所有的负面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而海选赛,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但在叶柏口中,他却是极为推崇,拥有超脱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只要他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他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进入红莲寺,但所有人几乎一致认定,他一定会是红莲寺的人。时至今日,他已经变得麻木,连说出的话也开始毫无意义,似乎那就只是一句话,仅此而已。
到底是他单纯的不想与那个人有所交集,还是在众口一词中,对红莲寺产生了厌倦呢?
他不清楚,他也不会寻找答案。因为他知道,离这个选择的日子,恐怕不会太远。他更应该考虑的,是眼下。
朗风、焦何,少年组中最强的两个人,都是他的对手。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杀他,只为雪洗当初的耻辱。而肩上的伤,就是朗风留下的。
朗风很强,甚至超越了展卫。他本以为凭着陀螺玄力和刀术可以胜过他,事实却给了他最为沉重的打击。四阶与三阶的隔阂,不再像往日那么模糊,而是一座天堑,横在中央,左右着他们的生死。
他从未如此渴望突破。虽然对他来说,那并不是美好的记忆。只是眼下的预选赛离结束只有半小时,无论对手的复仇心情有多迫切,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他并交回腰牌。
结束了!
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焦何与朗风像是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当他身处局中,还无法感受到的压力,此时却彻底释放。也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这二人为他带来多大的威胁。
但是,他并不后悔放过焦何。虽然计划出了点问题,至少,他的目的成功了。他将焦何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他的身上,而对她,却丝毫没有牵扯。
他目送那队玄术者离去,头也不回地向擂台走去。
他尽力将夺得腰牌的地点计划在了离擂台最近的地方,用时也是极短。当他快步走回擂台,却看到了两副截然不同的神色。焦何站在大雪山学生最前,面色阴沉;天纹学府却是个个面带喜色,只有任风的神情与焦何如出一辙。
任风是天纹学府的领队,展卫闯出的祸,也是他的责任。他的不快,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但闭月等人却是毫不修饰的欣喜,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杀死飞鹿学生,虽然是在玄术大赛内,但如此清晰的动机,他们又怎会视而不见?他们难道不怕受到牵连?
展卫放慢脚步,警惕地走向人群,手中的印雪刀握得更紧。大家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通道,默默地看着他走向擂台,交回腰牌。
“哗啦啦……”
腰牌丢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可见。考官们惊得瞠目结舌,明哲更是脸色一变,阴沉无比。
“这是……多少个?”有人颤抖着问道。
“七十三。”展卫回答。
一片寂静。流动的风声中,有人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
“恭喜你,获得了参加下一轮的资格。”明哲的表情却与之前相差极大,冷冰冰的,似乎是从冰窖中发出。
展卫并不在乎他的语气,而是趁着考官们查阅资料的空当,细细打量起来。
明哲很瘦,但并不是瘦弱。他看似羸弱,身上却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配合着那冰冷的表情,让人无法猜透。
“白应和!”一名考官大声念着,另一名考官立即翻到那个名字,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与明哲相反,考官们的眼神却是炙热无比。他们像是发现了一座财力无尽的金山,热切地看着他。有人甚至不顾身旁明哲的脸色,打量起了他的身世。大家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很清楚,这是考官们在和展卫套交情了。
只有不到千人的预选赛,竟然有人交了七十三枚腰牌!
抛去杀性不说,这份实力,绝对足够引起他们重视了。而更令他们欣喜的是,展卫的年龄只有十五岁。
前途无量!
焦何、任风,这种级别的学生,都是将来留在学府,做学府的支柱的。他们很清楚,这些学生,他们抢不走,也挖不走,四大学府地位超然,实力更是强得恐怖。一个小小的玄火国官员,还远远不够他们看的。
然而,展卫却是不同。他的恶名,就是身在圣都任职的官员也常有听说,就是他想留在学府,恐怕也没有人会答应。毕竟坎罗有言在先,选才,以德为上。
天纹学府拒绝展卫留下,只为他品德不端。但官员们却丝毫不会嫌弃,打压对手,暗杀,下毒,嫁祸,此类的事已经做过不少。甚至在场不少考官,就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爬上了这个位置。
一个高手,一个因为品德而被拒之门外的高手,无疑是他们极为重视的。他们有的是手段约束手下,至于品德,只要能做事,这就已经足够了。
眼看展卫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底下的玄术者自然是愤愤不平。但他们却也无话可说,七十三枚腰牌,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夺下,都足以证明展卫有多可怕。而如此程度的实力,他们确也心服口服。
展卫却保持了沉默。他的话本来就不多,如今又有十六人十六张嘴一直发声,更是没有丝毫作答的可能。他只是将目光放在明哲身上,静静的,保持着沉默。
“应明,淘汰!”一名插不上嘴的官员终于放弃了拉拢展卫的打算,宣布结果。而应和他的,却是人群中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
“来人!把他拉下去!”考官叫道。
士兵杀气腾腾地将此人拖下,留下一地嘶吼哀嚎声。所有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心情灰暗。
预选赛的规则,是以腰牌多者为胜。但它却锁定了前二百名,即使夺得腰牌,数量没有到达二百名以内,也会被淘汰出场。
他们完全理解这种心情。能杀进海选赛已是不易,实力低的,更是需要天大的运气。然而,预选赛的规则却杜绝了运气的可能,除非愿意留在人身后捡拾剩下的腰牌,否则很难打入二百强。
玄术大赛的规则,很残酷,却也极为有效。只是在今时今日,它已沦为上位者的工具,成为四大学府排挤普通玄术者的手段。而拥有更强凝聚力的四大学府,显然更容易得到更多的腰牌。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将四大学生保护在内。裘琳和焦何默默地听着,每当念到熟悉的名字,脸上便忍不住一阵抽搐。
而相比之下,天纹学府和天外书院却好得多。除去一个任风外,两家都没有绝顶高手,但实力却都属于中流以上,留下的学生更多。当考官终于念完最后一人的名字时,两家都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而展卫,却还留在台上,一直到考官将二百人全部念完,才默默走回台下。明哲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预选赛到此为止,各位选手请做好准备,七天之后,再进行第一场个人比赛!”考官们例行公事地念完了结束语,随后,向台下走去。直到他们的背影在众人眼中彻底消失,人群才响起阵阵议论声。
展卫留在天纹学府的队中,没有随所有人离去,反而停在原地。他看到焦何向他走来,停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默默相视。
“你很不错。”他淡淡地说:“希望,我们会有做对手的机会。”
任风等人都是一愣。焦何的话外之意,似乎并不是现在就找展卫的麻烦,而是留在比赛中一决胜负?
但焦何并没有给他们多余思考的时间,说完话后,就与裘琳并肩离去。任风等人愣愣的,丝毫没有发现展卫在焦何离去后,消失不见。
夜色朦胧,皎月如洗。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草丛中,只有手中的印雪刀随着风声,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你找我?”
“是。”
“有事?”
“叶柏。”
苍海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如毒蛇般,藏匿着凶狠与阴冷。他望着展卫,衣角猎猎飘起,笼在袖中的匕首轻轻跃动。
“这件事,不该你来告诉我。叶长青呢?”
“他不在。”
苍海再度沉默。他更为细致地端详展卫,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什么。
“叶柏离开飞鹿学院,你们只有六天的时间。”展卫淡淡道。
“六天?”苍海咀嚼着这个时间。他并不蠢,很快意识到了展卫话中的意思,冷笑道:“你想让我救他?”
展卫静静地看着他:“不是你,是明哲。”
苍海面色犹豫。但手中的匕首却丝毫没有颤动,展卫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睑拉下。当苍海再度抬头,脸上的犹豫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计谋失败后的惊讶。
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少年。即便看出对方的神色,也全然不顾。若是换做赤昭等人,当他露出犹豫的表情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向他,将他干掉。
他点点头:“很好,随我来。”
说着,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空气呜呜地流动着,展卫却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