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何执着长枪,冷冷地扫视四周。
展卫已死,朗风逃脱。十人未能办成的事,到底还是由他一人做到了。
他长舒口气。
欣喜?
不。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复仇。而复仇,最缺乏的就是欣喜。
激动?
也不对。展卫竟然能从他手中夺走叶柏,已经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杀掉一个本就该死的人,也没有可激动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中缓缓酝酿。望着叶柏,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敌人逃脱?为什么他拥有最强的实力,却只能龟缩一角,默默地看着同伴牺牲?
叶柏,只有叶柏。
他从未如此看待叶柏,眼神充满厌恶。如果不是他,他所能做的事,本来应该有很多。
叶柏同样看着他。他看到了焦何眼中的情绪,也猜到了他的结局。然而,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淡淡地说:“我从来不求扬名立外,是你们逼得我走上这条路的。”
焦何黯然一笑:“这又怎样?”
“死去的人,终归不会回来。你不是很想报仇吗?刚好,这里没有飞鹿学院的学生。”叶柏说着,缓缓掀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杀了我。”
焦何看着他,默然许久,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不能杀你。”
“那真可惜。我也没有自杀的勇气呢!”叶柏笑着,又将衣襟撩下,向正在清理战场的十人走去,中气十足地道:“你们几个!好好干活,老子不会少了你们一分工钱!”
望着他的背影,焦何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久,才轻轻一声叹息,苦笑着,摇头向叶柏走去。
然而,一柄刀,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焦何停步,叶柏闭嘴,十人停下动作,静静地望着他们。
展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腰牌给我!”
焦何又笑。只是这一次,是惊讶的笑。
他笑道:“你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进下一轮决赛?”
回应他的,却是沉默。焦何似乎早就料到如此,无奈地耸耸肩,将腰间的腰牌摘下,甩向半空。他期待展卫能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抓住,然而,他失望了。
腰牌落地,展卫的声音再度传来:“还有叶柏。”
焦何冷笑:“不要得寸进尺。”
印雪刀忽然一翻,一闪即逝。等焦何反应过来,他的脖颈上已经现出一条细细的刀痕。
“我在救你的命。”展卫淡淡地说。
焦何不说话了。他明白展卫那一刀的意思,如此近的距离,想杀他,不过是易如反掌。
他很想拒绝,但刀身传来的冰冷,却令他无法拒绝。他只能答应:“好!”
叶柏来到他身前,看看焦何,又看看展卫,忽然笑道:“你改主意了?”
回应他的,却是冷得不能再冷的语气:“有你在,很麻烦。”
叶柏再笑。只是这一次,却是苦笑。
展卫到底还是不想将他带走。他向焦何要来叶柏,不过是为自保而已。而他,显然是一个比焦何更有价值的人质。
然而,经历五年软禁生活,叶柏的心智早已如钢铁般坚定。觊觎他的人不少,想杀他的人也很多。如今不过沦为人质,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想了想,叹道:“你不该对飞鹿学院的人下手。”
展卫反问:“玄术大赛,不就是这样么?”
叶柏愣住,焦何也愣住。展卫却不愿再多说什么,又将印雪刀架在他脖子上,眼睛却紧紧盯着焦何的动作,冷声道:“走!”
叶柏只是普通人。他所能做的反抗,对谨慎的展卫来说,也不过徒劳无功。他也没有和展卫同归于尽的打算,只能无奈地跟在他身后,缓缓离去。
“玄术大赛不是杀人大赛,展卫,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焦何在身后叫道。
展卫停步,转身,脸色平淡。
“你要交代?”他冷冷道:“那些人活着的价值,只是为你拖后腿而已。杀了他们,你至少还能活下来。你身为凌日的门生,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焦何再愣。展卫一反之前的沉默,说出一大番话,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走了。”展卫挥手,带着叶柏离开。而这次,焦何却再也没能说什么。
展卫说的没错。那些人活着的价值,就是拖他的后腿。如果没有他们,现在的他,想必会交给府主更好的答卷。
可是,这又怎么能算?死的人,那可是与他的同窗啊!
他恨得咬牙,却又不敢上前动手。只因一旦他出手,第一个死的不会展卫,也不是他,而是叶柏。
叶柏是飞鹿学院地位的源点,也是四大学府的平衡。一旦失去他,飞鹿学院元气大伤,而凌日的地位,也势必会因此受到影响。这种事,是他绝对不愿见到的。
那么,展卫为什么要放过他?在诈死成功的一瞬,他本该可以一刀杀了自己。没有自己这个对手,玄术大赛岂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焦何不蠢,更不呆。他很快明白展卫出手的意思,但这个结果,却令他无法接受。
一切,只因坎罗的任教草案。
这次的玄术大赛,对普通玄术者,只是上位的契机。可对四大学府来说,却是草案成功与否的关键。他们所获得的名次,自然是越高越好。如此想来,展卫的动作,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他杀了飞鹿学院的学生,是为了不再有人拖焦何的后腿。没有拖累的焦何,才可以放手一搏,在玄术大赛上夺取名次。而夺得名次的他,将会成为草案推行的关键人物。
而展卫呢?
他身负重伤,即将刀术再强,也很难打进一个好的名次。所以,他必须留下一个人,保证四大学府的利益。他没有对焦何下杀手,更没有打晕他,即使这样的结果,为他的撤退计划雪上加霜。
他不想任何人在预选赛中杀死他!
展卫的心情,与他竟是如此想像。他不得不承认,这是获得名次最有效率、最有保证的做法。只是展卫的手段,却令他无所适从。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除了杀人,就没有其他办法?
他苦笑着。事实已经如此,再去追究又有什么用?展卫杀了飞鹿学院的学生,又送给飞鹿学院一份大礼,无论是感恩戴德,或是一怒杀人,都无法做到。
预选赛中的交集,或许到此为止了。
他隐隐觉得,展卫的出手,应该与天纹学府有关。只是这对天纹学府有什么好处,他一时还觉察不到。
叶柏与展卫并肩走在大街上,无聊地望着四周。时不时看到有人影闪动,也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左!”
“右!”
“停!”
他像个交通指挥一样,指挥着展卫的行动。而展卫似乎也对他信任无比,每当他指出方向,都会毫不犹豫向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有些意外,此时的展卫,不应该是疑虑重重吗?如此信任一个人质,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把他带入绝路?
然而,展卫并没有给他提问的时间。他忽然出手,将身旁的墙壁砍出一道豁口,带着他钻了进去。
二人默默地躲在角落中。而墙外,却是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后,回复平静。
叶柏长出口气。他坐直了身子,正准备和展卫说点什么,一柄刀却无声无息地滑过他的脖颈,提醒他现在的处境。
他的身体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一双眸子落在他身上。
“带你走,有什么好处?”
叶柏笑笑,反问:“你觉得呢?”
“没有。”展卫淡淡地道:“我也不需要一个人为我排兵布阵。”
“你当然不需要。可是,有人需要。”叶柏道。
展卫默然。他知道,叶柏说的是谁。
“任风的担子太重了,以他的能力,又是第一次参加玄术大赛,心情难免会被环境左右。闭月眼光奇准,可对指挥作战一窍不通。肖风虽然怀有阴土脉,可是,没有一个好的指向标,他根本不可能闯得出去。”
叶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柳雪姬,一个女人,你期待她会有什么结果?”
展卫看向他,目光是冷冷的。
“哈!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可是,你把刀鞘抛给她,在场可是有不少人见到的。你以为朗风会视而不见?焦何会猜不出里面的隐情?那我告诉你,你错了。你的心情,除了那个笨女人猜不透,在场的每一个人,可都是知道的。”
“夺下刀鞘,接住你的刀,你就会住手,不是么?”叶柏笑道。
展卫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而冷淡,他看着叶柏,手中的印雪刀缓缓握紧。
“杀人,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法。可是,这又会为计划带来不可预知的变故。因为人会愤怒,会嫉妒,被情绪左右,所能做出来的事情,怕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的。”
他淡淡道:“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你要想那个女人活下来,就得听我的。否则,在这预选赛中,她迟早会丢掉自己的性命,哪怕她的身世再不普通,也无法挽回她一命。”
思虑良久,展卫转过身,默默地盯着外面的动静。身后的叶柏也住嘴不说,只是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