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天苦苦思索，始终不得其解。而处在风圈中的展卫和柳雪姬，却是面色委顿，似乎随时都会落败。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两名少年。修习玄术的时间，还有对玄力的计算，都远远在弘天之下。能撑过十分钟，已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玄术水平，玄力程度，这只是玄术者对抗的冰山一角。而阶位的差距，也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展卫比弘天差了两个阶位，而柳雪姬，则是整整差了三阶。两人玄术出众，合力夹击，不下于一名四阶玄术者。弘天却是一名五阶玄术者，更是龙将府下第一高手。他的玄力水准，或许并没有二人厉害，但玄力的量，却是大大超过二人所能接受的极限。
首先撑不住的是柳雪姬。在飞叶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雪印极速缩小变薄，转眼便已化成冰块消散。她身躯一软，接着便被狂风吹起，在风圈中随着飞叶一起旋转。
没有了飞叶的攻击，但高速的旋转，却让她头脑昏沉。不多久，她便晕了过去。
而展卫，还在苦苦支撑。
他依然在旋转，不知疲惫地旋转。他之所以能比柳雪姬撑得更久，一来，是他比柳雪姬玄力量多，二来，则是他的玄力性质。所耗费的玄力，远远没有柳雪姬支撑一个雪印来得多。
但是，如此高速旋转，他也渐渐觉得头脑昏沉。他想吐，却吐不出。只因他完全可以肯定，在这旋转的风圈中，就算吐出去，也会在下一刻回到自己的脸上。
他并没有吐自己一脸的喜好，更没有丧命的觉悟。他依然在坚持，比柳雪姬更卖力地坚持。
任风看着他，双唇苦涩。而青青，早已被这一幕惊呆了。
她很惊讶，是因为展卫和柳雪姬，竟然在刹那间，还能在一个五阶高手手下维持上风；但更多的，却是憎恨。
如果她有天纹，如果她会玄术……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憎恨就可以得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展卫活着出来，或是弘天将他们全部杀死。
五名学生缩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表情出奇地一致，惊恐，而又茫然。
会死……
留在风圈中的展卫，却比任何人更早想到了这一步。但他的心中，没有悔恨，没有遗憾，只有一丝叹不去的解脱释然。
如此死去，倒也不算什么。与那场大火相比，与他的命运相比，死，倒是最轻松的。
他唯二放不下的，只有身在半空的柳雪姬。若是他死，柳雪姬也一定活不了。闭月已经看到了弘天的相貌，也知道他是龙将府的人，弘天想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所有人，包括柳雪姬。
还有一个，则是青青。
他对青青毫无感觉，只因叶长青对他说过。
你要保护老师。
叶长青，是自父母死后，他在这世上活着的唯一理由。他一句话，即便是让他去送死，他也毫不犹豫。
他希望叶长青带自己离开，离开这喧嚣而复杂的城市，回到乡下。在悔恨与孤独的伴随下，过完一生。
然而，这个心愿，在眼下，似乎过于奢侈了。只是青青，倒有些可惜了。
他不禁看向青青，表情平静。
世界渐渐模糊，由彩色变得黑白。然而，在这幽暗的夜色中，谁又分得出有什么不同？
他想笑。匆匆十五年，他有十年未曾笑过。他很想放声大笑，只是胸膛已被切得血肉模糊，就是笑，也不过是笑出血罢了。
活着，比死可怕。
现在看来，活着，与死，其实并没有不同。只是他将死想得太轻松，太写意，与痛苦的活着相比，反倒觉得死才是最适合他的。就像这暗夜中的黑白，过了白昼，便是黑夜。
他行走于黑暗之中，却活在白日之下。这，或许就是上天赐给他最大的幸福。他与旁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不懂得享受。
当他不明白时，他还活着。
当他明白了，却要死去。
这是惩罚，也是恩赐。他注定不是一个为上天恩宠的人，在他临死，上天却又给了他最大的赐予。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缓缓闭上双眼，带着三分满足，三分释然，三分解脱，与一分不舍，等待着迟来的一剑。
再见了，长青叔叔。
他聆听着耳旁的风声，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若是还能多活一秒，多好……
风声停了，时间停了。世间所有仿佛被凝固，变得寂静无比。就连落叶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晰可闻。
他诧异地睁开双眼，一张饱含热泪的面孔出现浮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这么傻……”
他痛哭着，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将他抱在怀中，如此紧密，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展卫轻轻一笑。
“长青……叔……”
他缓缓闭上双眼。幽静的树林间，蓦然响起痛苦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
弘天捧着温热的胸膛，蹒跚地走在林间。脚步声沙沙响起，没有了初时的淡定与从容，只有慌乱与不安。
叶长青！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他将展卫即将杀死的一瞬，一柄长剑刺在了他胸前。
剑很轻松，对它来说，五阶高手的风圈，不过是一张白纸，一捅就破。
剑的主人同样轻松，他虽然看不到来人的表情，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他转身时，他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站在原地，随便地别着刀，随便地笑着，随便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白袖！何问天！！
他简直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惊恐。大雪山下三大门生，怎么会找到这里？
四大学府同气连枝，相互帮助并不少见。但只为救下一个孩子，又怎会轻易得罪龙将府？
他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他们怎么来的这里，怎么把剑刺到胸间。
他只有逃。
三人急着去看展卫，而他，正是借机逃出三人的包围。他慌不择路地逃到这里，再回头看时，已是一片陌生。
他颓然坐倒在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累了？”
他蓦然警觉，忍着胸口传来的疼痛，叫道：“谁？”
一个人影从树后转出，缓缓举步。他走得很慢，很轻，落叶被他踩在脚下，却没有丝毫声音。
瞳孔骤然紧缩。
“苍海！！”
苍海的表情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他淡淡地说话，淡淡地举刀。
“累了，就休息吧！”
月色，一闪即逝。
幽暗的夜色下，他淡淡转身，淡淡离去。淡淡的，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徘徊林间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