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到了苏州之后没过几天,长赢就收到百里渊的传信。他气问公子笙怎么能不告诉他一声就离京,每隔一月就必须得喝一回药。长赢才想到再过不久就离上次他饮药之期满一月了。百里渊要他赶紧回长安。
想起百里渊给他的血水,那是有续命作用的,不可不按时喝。长赢当即找到公子笙,提醒他要尽快回京。彼时他正在客栈等待李靖新的消息,听到长赢的话后,敷衍地点了点头,说:“很快就回去,放心。”
长赢却始终放不了心。
当夜,公子笙迟迟没有运功驱寒毒,一身浅灰色长衫也不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人来车往。苏州不比长安热闹,这个时候行人已经不多。他拢了拢衣领,长赢怕他冷,忙将一旁搁着的白色大氅给他披上,淡色的眉眼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接着移到她的脸上,几根飘浮的发丝显得碍眼,他不自觉抬手给她拂到耳后。长赢举头与他对视,他薄唇轻启:
“今天先不要睡觉。”
她点头说好,站在他身后侧,也看着窗外的冷清。
果然,不消一刻钟,李靖就来报:
“二爷,城外十里坡,川江镖局。”
若凡执意追查那川江镖局还当真没错,误打误撞叫他们找到了鸿门的蛛丝马迹。
当时二十位护镖的暗卫回禀到,东西送到苏州之时,镖局就让他们走了。觉得此事蹊跷,便挑选两人暗中追查,剩下的均留苏州等消息。同时也把情况传回天机阁,于是李靖就匆忙赶来。谁知刚到的那日,两名暗卫的尸体就在护城河下被捞起。若不是因为想带两人的尸首回佛息山安葬,恐怕连李靖也差点与真相失之交臂。
只因回天机阁快马加鞭也尚需好几天路程,天气炎热,在烈日下驾马疾驰,有两名暗卫便失误弄翻了棺材。李靖这才看到两个人真正的死因。
是降蛊掌。
已经在武林消失十五年的降蛊掌。当年鸿门的第二把交椅正是被这修炼西域秘术的单花间坐上的。为了修炼这降蛊掌,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炼成此功可保容颜百年不变,怕是吃再多的苦单花间也甘愿。女子本就惧老,漂亮的女子更惧老。那单花间的美貌江湖公认,如不是练了这秘术毒功,应也是有万人追捧。
李靖当然见过当年备受武林中人指责的降蛊掌。
掌一出,人即被掌风带出的蛊下了降,十步便死。而蛊虫在尸体中会沉睡三天,三天过后就开始吞噬尸肉,当年多少人死在这掌下后五日便成一堆白骨,数不胜数。
李靖看着两个暗卫残缺的身体,只得就在当地让他们入土为安。
不待悲痛,便立马传书公子笙,请他速来苏州汇合,他带着手下十八名暗卫也转头向苏州驶去,为公子笙的到来做些准备同时也开始查起了川江镖局。
这镖局曾经名头很小,几年前突然一夜爆富。有川江一带的暗卫回禀李靖说,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川江镖局那些人就是在城中大吃豪赌,好不阔气。只是最近因此名气变大,押镖总会遇到打劫,才用重金在天机阁租暗卫护镖。
李靖在想,单花间一开始选这个小镖局是不想张扬,肯定也没想到后来的种种。可是他们究竟押送的是什么?
打听到今夜这镖局回川江将路过城外十里坡,公子笙便令李靖带着流火逐日秘密前去把人抓来盘问。
自来到苏州,长赢便没见流火开过玩笑,与逐日两人都是整日神色深沉。换上夜行衣,拿起剑就跟着李靖使轻功离开客栈。
“公子。”长赢对身旁的他说,“驱毒罢。我来守着。”
笙想了想后道:
“好。”
脱下狐氅,笙盘脚坐于床榻上开始运功。
半个多时辰过去,流火几人竟还没有回来。长赢开始稍有紧张,手紧摁着系于同一侧腰间的一剑一刀。心中担心流火,却一点不敢离开此刻的公子笙半步。
一股子淡淡异香从房外飘近,长赢两步走到公子笙床前,他已有点点白霜附身,长赢知道他意识醒着,忙对他轻声道,
“公子,放心。你专心驱毒。”
已经料到来者是谁,长赢不敢随意应对。一剑一刀均拔出鞘,左手持剑,右手持刀。窗外有风拂过她额间碎发和绛色劲服,女子眼中泛出狠利,如一只孤狼,静静准备着捕猎。
单花间冲进房来,一身紫色纱衣,一张脸居然真的如同二八少女,美貌与心砚相比因多了一分妩媚而显得更胜一筹。凤目瞥了眼长赢,又瞥了眼公子笙,被房里的温度逼出两个喷嚏,邪笑道:
“能查到这里来,倒是厉害。只不过。。。”花间微微抬手瞅了瞅指甲丹蔻,然后一眨眼,手臂便伸直,长指弯曲就朝长赢扑来,“跟那三个人一样,你们的死期也到了!”
长赢左手剑一挡,接着身子后仰,右脚向前迅速一踢,将花间逼退半步,花间未出全力,因没想到会碰见个难缠的对手,右手当即出掌攻向长赢面门,长赢身子一侧,右手握刀柄将弯刀一旋而出,弯刀急速旋转呈圆形朝花间横劈过去,花间看着那弯刀一瞬晃神,匆忙避开,谁知长赢左手剑又档住她去路,神色恍惚地抵挡长赢攻势,招数是越来越乱。
长赢对于单花间突然的招数凌乱也很是不解。
只闻单花间应对长赢的同时咬牙问道:
“你怎么会九引弯刀?关九引在哪儿?为何会将刀法传给你?他说过,他说过,他的刀法,只会。。。只会传给他的后人。你是谁?”
只觉单花间不知怎的怒气勃发,混乱的招式变得越发狠毒凌厉,长赢开始有些吃力。
突然,单花间眼中含泪,对长赢怒吼一声:
“你是他和那个贱人的女儿吗!”
愤怒中,一掌冲长赢袭来,是降蛊掌吗?
长赢看着渐近的手掌,下意识闭上眼。
刹那间,忽然腰上一片凉意,身子变轻,被人护在身后。
是公子笙,同时他亦左手出掌,与单花间两掌相碰。
单花间悲痛的情绪转为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人敢与她的降蛊掌硬碰硬?正惊讶,一股冰冷之感便由掌心随脉络渐入心脉,甚至发现,那人只用了五成功力。花间迅速点下身上几大穴位,不甘地越窗而逃。
长赢被他夹抱在胸前,看着他在眼前放大的分明的俊脸,满是苍白。
“你在驱毒,怎么能出手!”
他呼吸紊乱,蹙眉说:
“先离开这里。”
长赢不敢耽误,用身子撑着他,飞速逃出城去。
一路上,他的体温下降极快,冰冷得可怕。
耳边忽然响起百里渊在东瀛传授她医技时说过的话:
“他寒毒发作时,非常危险,如同变成一具冰做的尸体。那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擅自移动他,就像一块脆弱的冰渣,稍一乱动,就碎得四分五裂。”
长赢脑中一片混沌,心中却异常沉着清明。
她必须在他毒发之时寻到一处安全的所在。
城外山丛一处洞穴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地方。将公子笙平放在洞中后,他的身子慢慢变硬,浑身覆满冰霜,神色宁静安详。
百里渊严肃冷静地告诉过她:
“寒毒发作时间不定,短时有几个时辰,长时足有半个月。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连睡觉也不能真的睡着。”
看着他宛如沉睡的模样,长赢才深深理解到他为何要自己成为他的影子。
他不堪一击的另一面就这样无预兆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又是怎样的信任,让他毫无顾忌地沉睡在自己身边。
如果在客栈时,他没有中断驱毒,也没有为了救她击出那一掌,眼前这一切是否不会发生。他说过,自己是他一眼看中的影卫。长赢心里莫名开始担心,面对未知的明天,自己能否护着他平安渡过,一如他期望的一样。
洞外一片漆黑,月光影影绰绰。长赢握紧手中利器,对于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时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