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如期举行,比赛地点学校国际交流中心地下厅近千个位置座无空席。学校好久没有如此规格的比赛了,何况又是周末,同学们闻讯而来,蜂拥而至。
南洋理工大学带队的是一位副校长和一位教练,选手也都是学校层层选拔出来的凤毛麟角,居然还有两,名替补足以见他们的重视程度。而本校好多领导也在贵宾席恭候多时,包括党委书记,据说这是自三年前全国大专辩论赛南方赛区在此举行以来他第二次来关注辩论赛。
两方队员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座,叶星一队是白衬衣红领带黄西装,对方是蓝衬衫绿领带黑西装。都在紧张的严阵以待,己队辩友彼此交流的目光中却充满着镇静与信任。
主席是教育学院的吴院长,他于八十年代在南洋理工大学攻读过博士学位,因而双方都比较满意。
对叶星而言,能来的好朋友都来了,本宿舍,本班的及和多好朋友都来为他助威。更令他感到不安的居然是楚卿做司仪,叶星更感到心里有些发虚,暗暗发誓绞尽脑汁也要夺的胜利,在这些人面前,他清楚输掉比赛的代价。
周远和傅雪儿本来都在前排坐的,但在比赛差不多就要开始的时候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听着听着脸色大变,然后对傅雪儿耳语几句匆忙而去。
电话是学工办的老师打来的,只告诉了他一件事:西区十二号宿舍楼死了人。
死人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中国天天死人,而且很多,但是大学里死了人就有些不大正常。
不大正常不是说大学里不可以死人,事实上每所大学都死过人,而且有的学校每年都会有好几个。想一下,一所大学好几万人,依照生老病死的规律死几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有的学校就有了“死亡楼”,有了“招魂湖”,或者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死亡地点,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基本上都是自杀,这种中国特色绝对不同于美国,因为在美国的大学多是“他杀”。
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因为遥远了往往也就没什么感觉,可是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死的是自己的熟人或朋友,难道还不感到震惊吗?
十二号楼从六楼跳下这一个就是周远的好朋友,学生会副秘书长魏惜朝。
周远到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带着尖利的警报声风驰电掣般穿出人群。周远挤过重重人群,到里层才发现地上好大一片血迹,几名警察和学校的保安正在封锁现场。几名“嗅觉灵敏”的记者也在忙碌着拍照,询问前因后果。给周缘打电话的老师见到他,上前给他说道:“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了,从六楼下来,又是水泥地,恐怕……”说着摇头叹惜道:“唉,昨天他还在学生工作办公室端茶倒水呢,想不到今天……可惜阿………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周远听他说着,眉头紧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上的血迹,感觉头有些发蒙,好久才问道:“把他送去了哪个医院?”
“市医疗中心,离这里最近。”
周远什么也没说,目光扫到不远处学校保安常巡逻的摩托,对正维护次序的保安处陈处长大喊一声:“陈处长,借一辆摩托车。”尔后不等回应,发动着就骑上挂挡飞驰而去。
国际交流中心,辩论赛已经如火如荼,两方唇枪舌剑,猛烈交锋。全英语的辩论下面的同学未必都听得懂,但从辩手的神色亦能分出个大概。由于此处离出事地点有相当一段距离,故而基本上没有人知道消息,也没人有退场,都全神贯注于比赛了。这时候,叶星由于准备充分,所以应付自如,而同队的另外三位辩手更是游刃有余。下面包欢颇为吃惊,对身边的上官杰道:“叶星这小子进步这么快,英语四级他可就比我多了三分阿,现在他张着嘴我都听不懂在说什么了!”上官杰道:“你啊,星际争霸上的都听不懂,还加紧训练要进星际战队呢。”而同时,楚卿却在主席台的一侧目光紧盯着叶星,一言未发,复杂的表情难以形容。
市医疗中心,手术室门口,周远过来时,魏惜朝的两个室友正在焦急不安地踱来踱去。他木然地走近坐在长椅上,一言未发。片刻后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三个人射来期待的目光,叹口气摇摇头一言未发走了过去。三个人互相看了一下,目光相撞赶快收回。见两名护士推着手术车出来了急步围了上去,白布覆盖下难道就是在一起想相处了好几年的好朋友魏惜朝?三个人围上去之后都伸出了手,却都缓缓放下,没有一个去掀开那块隔绝尘世与天堂或地狱的薄薄一层白布,所做的,只是随着小车慢慢走着,尽量放轻脚步声,唯恐惊醒了熟睡的好朋友。
离开医院后,周远向他们两个问了一些情况,却一无所获。他在骑车回校的时候,转头对两人道:“回到宿舍仔细检查一下他的东西,特别是用过的记事本,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如果有消息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比赛场上已经风向大转,形势对叶星这边大大不利。首先是邱天华立了一个错误的假设,又举了一个对己方很不利的例子,被“明察秋毫”的对方二辩抓住不放,用犀利的言辞批的体无完肤。叶星要去补救,不幸的是口语表达能力太差,用错了好几个词,又被对方四辩钻了空子,咄咄逼人的气势压的叶星不仅没有还手之力,而且招架之功都没了。还好有陈露和程刚死撑着硬挺了一段时间终于稳住了阵脚。不过下面观众席已是嘘息连连,细心的傅雪儿注意到身旁的几位校领导都有些不大满意了。楚卿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眼睛里露出焦急的神色。
周远回到学校,一直坐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盯着魏惜朝如断线的风筝摇摇坠下的那一片土地,那一滩血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想起以往在一起在组织活动,在一起狂欢,一起谈理想,谈未来………在他的印象中,顾思朝虽然不是很开朗,但也不算是郁郁寡欢的人。再深些,自己就说不准了,不过无形中感觉他的压力挺大的,长相不能恭维,再加上见到女孩子就有些笨嘴笨舌的,因而还没有进入过“二人世界”,但这也没有理由去寻死觅活的。对了,周远突然想起来前天晚上魏惜朝要约自己出去喝酒,说心中比较烦闷,想发泄一下,那时候自己还忙着“辞官”,所以拒绝了,也没有想那么多,难道……………
正在这时,刚才见到的那两位魏惜朝的室友从楼里走了出来,递给周远半张纸道:“这是我们在他桌子上一个本子中发现的,你看一下上面的内容………”
辩论会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双方依然在据理以争,进行着最后一搏。新加坡来的几位辩手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利用英语词语的多重含义来设圈套。可怜叶星英语基础不好,分辨不清,往里钻了好几次,使得己方好不容易设置的防线漏洞百出。照这样下去恐怕就江河日下,任谁都无力扭转乾坤了。下面虽然不能全懂各位辩手所表达的意思,但分清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该哗然应该没什么问题。前排本校领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傅雪儿和楚卿更是暗暗焦急。
周远看着半张纸上不多的几十个字,紧紧咬着嘴唇,手轻微地颤抖着,竭力控制着起伏不平的心情。他紧握着纸条看了那滩血迹最后一眼,旁若无人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地踽踽而行,心中充满了悔恨。
当周远沿过碧湖,穿过教学楼,走过长长的林间小道,路过几所宿舍楼之后,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西区十二楼,好像被什么魔法吸引了似的。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好久他才想起来接,是傅雪儿打过来的:“你在哪里呢?怎么还不回来啊,辩论赛已经结束了!”
“哦,结束了?这么快?”周远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在哪儿啊,我去找你,出什么事了吗?”
“那你就去体育馆门口吧,离交流中心比较近,我在那儿等你!”周远不想让雪儿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
“好的,我这就去!”雪儿说过后就挂线了。
待周远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傅雪儿已经在那里亭亭玉立了。
“我们学校输了。”傅雪儿满脸的不高兴。
“哦,”周远淡淡地回应一声,接着面无表情地说道:“魏惜朝死了!”
“啊!谁?魏惜朝?”傅雪儿尖叫一声,”你在说什么?我昨天下午还和他见了面呢,怎么会………“
“今天上午,我在赛场接的手机就是这个消息,怕你害怕所以就没有让你一起出来。”
“怎么死的?自杀?跳楼?”傅雪儿睁大了眼睛,流露着怀疑的恐惧。
“恩,跳楼自杀————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劝一下,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周远眼睛居然湿润了。
“怎么又和你扯上关系了,到底怎么回事?”傅雪儿一脸的迷惑。
周远没有说话,只是把揉握在手里的那张纸展开来递过去。
傅雪儿看了周远一眼,轻轻接过来,拉平了一下,垂眼看道:
“到了今天,我不再留恋什么了,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太多的理想,离我是那么遥远,为了自己上学,家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而我却无以回报。为什么别人活得那么潇洒姿意,我总是在黑暗中郁郁寡欢;为什么别人生来就拥有我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别人可以大肆挥霍金钱,挥霍爱情,我却如蜗牛一般蜷曲在阴湿的角落里;奋斗了这么多年,忍受了这么多痛苦,生活却依然在阴霾的两岸间奔流。我看不到希望,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个世界…………………”
傅雪儿看着看着,脸色渐渐苍白,银牙紧紧咬着薄薄的嘴唇,留下几个深深的痕迹。
“都是我的错,”周远目光有些呆滞,喃喃自语道,“前天晚上他心事重重地要我陪他去喝酒,我居然拒绝了他,我真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惜朝为什么也这么傻……”
“不要自责了,不关你的事的,”傅雪儿把手中的纸颤抖着叠整齐,声音也有些嘶哑,“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只是他……太可惜了,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
这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同学们到处都在谈论着,传的遍多了,再加上些流言蜚语,早就变了味道。
从周远傅雪儿身边走过两个学生,走着议论着,一个说:“死了倒好,这种为情殉命的人太多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倒是刚交上女朋友就被踢了,实在太遗憾拉。“
“什么啊,才不是呢,我听说是因为穷困潦倒偷同学的东西………”第二个同学已经没有机会说下去了。
“滚一边去,胡说什么……”周远如发怒的狮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怒吼着,把身边的傅雪儿吓了一跳。
“你……”那两位同学也不是吃素的茬,本要回击,但抬头一看是是怒气冲冲的的大主席,没敢吱声,互想看了一眼低头匆匆而去。
“对不起,雪儿,吓着你了………”周远叹口气,缓和了面容对雪儿道。
“没事……”傅雪儿拉过周远的手紧紧握着,“别想那么多了,咱们随便走走吧,也算发泄一下心中的愁闷。”
周远接过纸条,珍惜地放进贴身的口袋,拥过雪儿,顺从地沿着小道而去。
路,在脚下延伸,只要抬头走路,总能看到远方的出口,不管多曲折,多渺茫。
但是总有很多人习惯低头走路,免不了有磕磕绊绊的就说人生之路太崎岖,太多艰难。
所以,世界上有了两种人,一种人羡慕,一种羡慕人。
国际会议中心那边,几位校领导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刚输掉辩论赛,又碰到学生自杀事件,本也没什么,又不是没死过,只要“家丑不外扬”就行了,然而现在闹得满“校”风雨,很多报社的记者也如苍蝇般嗅到有味道的事件就加以报道,而且加以渲染。
其实他们更难以接受的是南洋理工大学的领导及学生都好奇地询问着前因后果,好像一不小心裤裆烂了恰巧又被别人瞧见,屁股不红脸也要像猴子的屁股了。所以几个人争相离去,唯恐被缠住丢脸面。更没有一个敢去现场实际勘查一番,若是被记者拍摄到,把“雅照”刊登在报纸上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是他们不知道,校长大人已经亲临现场了。
诺大的多功能厅转眼间“曲终人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衬着雪白刺眼的灯光,如太平间一样。
观众席已经空无一人,主席台上只有一个人如雕像一般呆坐着,那就是叶星。
比赛结束后,几位辩友安慰他道:“不要再想了,我们大家都已经尽力。”好多朋友也上来劝道:“好了,叶星,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你的表现我们也都很满意啊!”叶星知道大家都是好意,挤出牵强的笑容道:“我知道,我没什么事的,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先静一会。”大伙儿摇摇头逐渐散去。
叶星不知道坐了多久,猛然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轻轻抬头,有些惊讶道:
“你,还没走…………”
来人正是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