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声音
文/点子
如果没有想要去回去的地方,那么,旅途亦是荒凉。
一种无形的力量引领着我,引领着我走向注定的命运……
点子,冬天出生的射手座女子。曾经的流浪歌手,现在的背包客、自由写手。有一种说走就走的习惯。生来迷失,断定在路途之中才能找到自己。著有《说走就走》。小业高二就辍学了。拿他自己的话说,去他见了鬼的高考和学业,哥们儿浪迹天涯去了,爱谁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那是在喜欢行走的人眼里常有的一种光芒,有人称那为自由之光。
他说,我的成绩并不差,如果真的要去参加考试,我不一定会比那些埋头苦读的同学考得差。有一天我问老师,如果考不上大学会怎么样?他批改着作业头也没抬地回答我说,考不上大学那就活丑了(南京话,“活丑”的意思是丢脸)。他说,我一下就不爽了,不信了这个邪。那我偏就去试试不考大学,看这天能塌下来了不?
他一说话眉毛就扬起来,依然带着青春期的叛逆。
我们一帮天南地北的人围着一桌子已经再也塞不下去的饭菜开始喝酒聊天,年纪最小的他声音显得尤其地大。穿着约翰列侬头像的黑色T恤,头上绑着扎染的红色头巾,嘴角叼着香烟,咋咋呼呼的样子。逮着谁都亲热地叫哥叫姐,真跟见着亲人一样。 我开始不太喜欢他,觉得他油嘴滑舌。但是他的热情劲儿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帮着每个人倒酒、拿纸巾,有好吃的总往别人面前放,跑腿儿买东西也是最积极的,只要你一说,哎这个怎么没有了,他站起来就冲出门去了。你在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表情专注,轻锁眉头侧耳聆听,仿佛想尽力地了解你说的每一句话。有时候,他也会深沉地问,你们说梦想会死吗?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一个人走了很远很长的一段路。他喜欢摇滚乐,对国外很多摇滚乐队如数家珍,他崇拜切·格瓦拉,有英雄情结。他和我们说起自己搭车或徒步走过的那些地方,表情动作极其夸张,像是在表演一段评书。说到自己行走这两年所经历的故事,他的语气倒像是一个旁观者,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儿。
啊,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稍不留神头上就会顶个圈儿插上翅膀飞走了……
离家是为了回家。
如果没有想要去回去的地方,那么,旅途亦是荒凉。
之一。嗨,那天可真是冷啊,雪大得完全看不见前面的路了,地上堆积的雪都快深到大腿根儿了,最后拔出脚丫子一看,几个指头都成紫色了,跟涂了指甲油似的……那次,那次可把我摔个狗吃屎啊,借来的自行车车把都飞掉了,爬起来发现掌心怎么朝外了,哎哟我去,原来是骨折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的父母不担心你吗?他们要知道得有多心疼啊。
他本来闪烁着光芒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来,可也就是一瞬间,那光芒又出现了。他手一挥,嗨,聊这个没意思,没意思。
后来,他说话的频率开始降低,慢慢地就没有了声音。到了最后只会附和着我们碰响酒瓶,然后傻乐,却不再大声地说话。我坐在对面看着他的脸。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他的面容比同龄人要稍显成熟一些,嘴角处一道浅浅的疤痕是旅途送给他的纪念品。他曾经的同学现在都已经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了,而他还在流浪,时而做义工找个栖身之地,时而风餐露宿行走天涯,却丝毫没有悔意。可能在绝大多数的家长眼里,他已然是一个坏孩子的模样。可是我却喜欢这样的坏孩子,因为他们敢为了心里的愿望去追索,他们敢自负地和现实say no。我后来看过他的微博,他的个性签名里这样写道,“我们坚信,仍有人为理想而活着,并坚持不懈地追求,直到永远胜利。——切·格瓦拉”。
这个咋咋呼呼的孩子其实心思细密。他记得父母的生日,同学的生日,即使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也不会忘记在微博上送去祝福。
他说,我期待的成人礼不是在红旗下喊着口号宣誓,也不是脱掉运动裤换上西裤。而是应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勇敢地经历和面对一些事情。
他说,我爸每次打来电话都说他想要打断我的腿。我一定要在他打断我腿之前,告诉他我用这双腿干过一些什么牛逼的事儿。我在离开之前,特意把路上一直看的两本书送给了他。我说,但愿你不会成为一个只会冒险的文盲。
他傻笑。姐,我会认真看完它们的,其实一路上我也没有放弃过看书学习的。你以后如果到了南京到了江苏,一定记得来找我玩儿。
我说,你还是准备要回家的对不对?
他的目光一下子坚定起来。当然!当然啦!世界再大也要回家嘛。何况,我是这样的想念我妈做的盐煎肉还有糖醋排骨,有的时候做梦会梦到,早上起来枕头上全都是流的口水。
我想,无论他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路途之中完成的这一段特别的成人礼,一定会成为他这一生之中最珍贵的记忆。曾经在拉萨,也遇到过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但是她的出走和小业又不太一样。那是一个因为想要逃离父亲的“魔掌”而独自远行的女孩儿。
女孩留着很短的头发,身材有些微胖。喜欢穿宽大的T恤和裤子,打扮得有些假小子的模样。
女孩的父亲是一个部队里的校级军官,从小就用训练士兵的方式管教她。
她说,我起床超过五分钟就会被呵斥。有时候稍微犯一点点错,就要被罚站军姿一两个小时。做作业的时间一旦发现我偷偷听音乐,他能把我的本子从楼上唰一下就飞出去。她说,我从没有挽过爸爸的手对他撒过娇,他太过严厉,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的眉毛从来没有松懈下来过。可有一点非常难以置信,因为我真的是他亲生的。
她的父亲为她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对谁说什么样的话,上什么样的学校,学什么样的专业,甚至对未来就业的方向都一意孤行地给她做好了规划。
她自嘲地说,也许我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可能我爸也早已经了然于心了吧。
女孩总是感到哀伤。她憋红了脸大声地说,谁说父母给了我们骨肉和血脉,我们就必须要遵从他们的意愿去活啊?这是谁规定的?我想学设计,不想学什么莫名其妙的导弹工程,他凭什么要把自己完成不了的心愿强加在我身上呢?他凭什么要对我的未来我的人生指指点点呢?凭什么?我的出走就是对他的强权进行的第一次强有力的反抗。她的情绪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她微微颤抖着身体,不行,我要改变这一切,这一切!
当她的手机响起,只是看了一眼屏幕就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了情绪。转型之快,快到我们还沉浸在她的讲述中替她各种的抱不平,而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姿态。
嗯!好的,知道了。我会很快回家的。嗯!知道!我没有吃不干净的东西。好,我知道!……嗯,我知道!……电话这头的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慷慨激昂,两只手捧着电话不断地点头,语气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挂掉电话她长长地吐一口气。哎,吓死我了,是我爸。
其实她不用说,我们也感觉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她从北方独自一人来到西藏,还要一个人去往尼泊尔。可是,她睡觉的时候都不敢把手机关掉。
虽然她已经不畏惧一个人出门旅行,但是,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然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我的老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放任自由,从不强迫我去做任何事情。
别的孩子都在上兴趣班和课外辅导,他却从不强求我去学什么。甚至老师批评我字儿写得差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有空练练吧,其实不练也行,人的字还是得要有自己的个性,都一样就没特点了。所以我总是有更多的时间去疯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跟着男孩子趴在地上玩玻璃弹珠。坐着哥哥自制的木板滑轮从斜坡上一遍一遍地狂冲下去,直到摔得七仰八叉。和院子里的小伙伴躲在角落里烧香肠差点把整个楼都给点着了。有时候裤腿儿一卷就能爬上树去看鸟儿的窝。你说,这样的女孩长大了怎么当得了淑女?
每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也从不会说行或者不行,他只会说,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记忆中只有一件事情例外。
那就是当年我执意要辞职去上海完成自己的音乐梦。他觉得我要独自去面对的那个世界是他难以想象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他说,不!不行!他说,我去找你的领导谈,收回你的辞呈。
记得我当时极其冷静,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好的,只要你去收回了辞呈,我就按照你的意愿回去上班。如此,一生平凡,让你满意。
几天过后,他故作轻松地对我说,去吧,去吧,想去就去吧。这是他思量过后最终的决定。
我难以想象当年在他心中曾有过怎样的纠结和艰难。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放手,放手让我自己去飞。如今十年过去,我已然开始慢慢的了解他当年的担忧,也开始理解了他当时所有的不安,同时也看到了他的伟大。作为一个父亲,他让我感到骄傲。
后来,我回来了,带着已经粉身碎骨的梦想回家了。
他没有说,你看,一切如我所料,你应该听我的。
他也没有如母亲一般,用尽各种温柔的诱惑来,打消我想要一直远行的念头。
他偶尔会在我埋头收拾背包准备远行的时候,悄悄走到我身边,塞过来一些钞票,没有一句话,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开。我总是会握着那些钱不知所措地想要流泪。他一直都在默默地成全着我所有的梦,哪怕那些梦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像吹散在风中的蒲公英。
他的要求总是很简单,到了一个地方发个短信便好,要让他知道我是否平安。
于是每到一个城市我便发给他,到达。
他很快会回,收到。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的,到达,收到。到达,收到……是我和他之间最简单但最温暖的交流方式。
他从不关心,你过得有多精彩。他只会说,平安就好。
他从不要求,你应该怎样去生活。他只会说,只要你是快乐的。
他说他始终相信,有些事情是值得我去经历的。
年少时的叛逆总是带着不管不顾的英雄梦想,渴望策马奔腾,仗剑天涯。希望自己不是平庸的,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存在,所以总是想在略带冒险的事情上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十年前我听到了许巍的决绝。——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