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年轻的极度的愤怒吞噬了我的理智。
我当时是班上管理录音机的英语课代表。为了训练听力,我向老师申请了把录音机带回家练习。我把录音机放到窗台上,对着对面从传来因为愤怒而口不择言的女孩的声音的窗户,按下了录音键。
晓平因为愤怒而尖厉的声音在早读课时忽然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瞬间碎裂的眼神。直到这时候,我的理智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地把愤怒压了下去。后悔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一口一口地啃食我的心。
晓平当场崩溃大哭,第二天之后,就没再来上学。我试着去道歉过,但是晓平不肯开门。之后,晓平不顾父母的阻拦,还未满十八岁就辍学,远走他乡去打工谋生。
我意识到自己年轻幼稚的愤怒改变了晓平的命运,我也明白了自己对改变现实的无能为力。
但更让我无力而懊悔不已的,是你当时瞬间似完美的水晶球碎裂飞散的眼神。此后,因为怕帮助你后被人说像晓平一样虚伪,真正帮助你的女孩变得很少。我看过你在洗衣服的水池边摔倒,水盆在地上乱蹦,拐杖在倒下的时候打在了你的腿上,我跑过去扶你,你冷冷地说走开。
我只得走开。
整个高中时代,我被后悔与愧疚点点滴滴地吞噬,直到毕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就住在一个海洋里,茫然四顾,没有可以拯救自己的岛屿。
唯有想向你说一声抱歉的念头,似一根浮木,我紧紧抓住,不肯放开。
你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一点都不意外,你那么优秀。
其实,我的分数也能上那个大学,但是,我拿不出那笔对我们家而言极度昂贵的学费。我选择了一个为我免去大部分学费的与你同在一座城市的普通大学。
这是我向现实不断学习到的妥协方式。
我打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包括,你的哥哥就在那所大学读博士,并准备留校任教。
真好,他一定会很好地照顾你。
我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打工。我选择的打工地点都在你的学校附近。
于是,我在女生楼下发影楼写真的打折广告的时候遇到过你。
你帅气非凡的哥哥来接你去上课,你穿一件长长的米色的棉麻裙子,和一双特别高的高跟凉鞋,可你非要自己走。你哥责怪你穿那么长的裙子,又穿那么高的鞋子。你说,反正都是不方便不舒服,当然要挑最漂亮的穿。
我发现了另一个你,一个试图从伤口处长出盛放的玫瑰的你,那么伤,那么美。
我在给你们宿舍送外卖时遇到过你。你坐在下层的架床上玩电脑,那是才刚刚兴起的笔记本电脑,得从国外进口。有几个女生围着你,她们帮助你、羡慕你、妒忌你,同时也轻视你。走的时候,我听到某个女生说:“这送外卖的男生个子挺高样子挺帅,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另一个女生反驳:“谁能比得上蒋知夏的哥哥帅!蒋教授才是理想的完美男友好不?”
然后你说:“我哥有女友了。”
你的声音仍是那样清脆、轻灵、娴雅。
似你,不可方物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