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了不少的陈牧洲比谁都爱穿白衬衣。
他的衣领上一点儿油渍、灰尘都没有,使人不得不联想到,他的衣橱里挂着几十件同样款式的衣服,每隔几分钟就换一件似的。
他的头发很黑,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
他无聊的时候,喜欢把圆珠笔捏在指缝间不停地转。为了学会他这个动作,我曾偷偷地在宿舍练了好多个夜晚。而彼时,宿舍里其他女孩谈论的焦点也全是他。
“陈牧洲那家伙很神秘的,好像没人知道他的来头。”
私立贵族学校里的人非富即贵,当初,同学们这般议论他也情有可原。那时候,班花顾蔓还曾偷偷向我打听过这个“同桌”的情况,而我,却只能很抱歉地微微一笑。其实关于陈牧洲,我并不比她们多了解多少。有些人,就算你每天跟他生活在一起,近在咫尺,他却仿似远在天涯,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曾趁体育课的时候,偷偷溜回教室翻过陈牧洲的手机。
他的手机里没有微信,没有陌陌,就连短信收件箱也只有几条移动公司发来的公共信息,甚至连个游戏都没有。
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了各种电子软件的人来说,陈牧洲就好像生活在远古时代。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陈牧洲讨好我,是不是仅仅只是因为我是班长这层关系。但那时的我,的确挺受用的。也许正是因为他用这种糖衣炮弹麻痹了我,后来在他行骗的时候,我才会如此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吧。
一开始,他一点点地向同学们灌输“西藏是世界上最美的天堂”这个观念,他还成功地忽悠了副校长,在学校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西藏摄影展,说这是素质教育成果展示的绝佳机会。
总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同学们渐渐被他感染,有些耐不住寂寞的男生甚至还主动提出,利用暑假,跟他一起去西藏旅游。
水到渠成般,他开始组织西藏自费游,说是要联系旅馆,飞机,还要在当地租几辆越野车。
悲哀的是,我还主动屁颠屁颠地承担起了收费的任务。
因为班上全都是从小生活在糖水里的富家子弟,所有的一切都要求是最好的,所以那一次自费游的费用预算不低。最后,当我将四万多块钱交到面带微笑的陈牧洲手里时,我还以为他真的能带我们去到那个传说中的天堂。
结果,转瞬间,却是天昏地暗的地狱。
陈牧洲成功骗取旅行费用离开后的第二天,学校里便贴出了开除他学籍的声明。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放学后,学校门口人头攒动的宣传栏前,我定定地看着贴在角落里的那张开除学籍通知,经过几个月的风吹雨淋,白纸已经微微泛黄。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一寸照片里面带微笑的陈牧洲,突然间心如刀绞。
我难过的不是他毫不留情地骗了我们,而是,我曾那么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混蛋!”
我对着陈牧洲的照片轻声骂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却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宁愿这从开始的开始就是一个梦,我宁愿陈牧洲从来都没有来过我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走了某种看似朦胧,却又如此重要的东西。
“哈,被骗了吧,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身边,有女孩议论着走过,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火辣辣的。我知道她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们说的没错,我本不该把自己看得那么重的,陈牧洲那样的男孩,怎么可能真的把我放在眼里。
“他肯定是很缺钱吧。”
当跟在人群后面,低头向前走去的我这样想时,我很想伸出手来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学校的对面,有一家川菜馆,那是爱吃辣的陈牧洲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学校里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像陈牧洲那样的住宿生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的。那时候,我通常都会帮他出具一个准假证明,我有班主任办公室的钥匙,可以帮他盖章。
靠窗的位置上,也许是由于辣椒放得太多,陈牧洲高耸的鼻梁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抬起头来笑笑地看着我,有一次甚至还特忘情地对我说:“乔小安,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藏区的那些孩子一样。”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真心赞我纯洁呢,现在看来也是他的一套行骗手段。
如今,我重新坐在熟悉的位置上,而对面早已没有了陈牧洲。相熟的服务生四川话讲得很好听:“还是老样子吗,多放辣子?”
我微微一笑,对她摇了摇头。
鬼知道,从小就不能吃辣的我,当初是如何跟陈牧洲大口朵颐下那一盆盆毛血旺的,他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曾为他长过多少颗青春痘。
也许是看出了我有些不对劲,服务生尴尬地笑着退下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装着一张A4纸,纸上写着很多金额,每个金额的后面,同学们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学前,他们将这张纸交给了我,让我去报案,因为当初我也是“帮凶”,如今只能这样洗刷自己的清白。
派出所就在学校左边不远处,只要走出餐馆,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可以去报案了。
我事先用手机上网搜过,四万块已经算是数额巨大的诈骗了,派出所肯定会很重视的,说不定还会成立专案组。
这样想着,我连忙将那张纸揉成了一个团,思前想后,却又重新展开。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陈牧洲!”
我下定了决心,推开餐馆的玻璃门,缓缓地向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却在进入派出所,看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后,连忙折返,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我跑出派出所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
我的膝盖蹭破了皮,胳膊肘处也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狭窄的巷子里,我将后背贴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在地,突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