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过一句对话。你不再到小阳台上小憩,我也鲜少打开窗户。高三的生活,我过得昏天暗地。最终,却还是考砸了。
然而这一次,你拿了名副其实的状元。
尤境川,你不会知道,我为你而骄傲,你配得上”状元“两个字,我只是为自己感到生气,为什么,我不能够朝你靠拢一点点。我想,如果我也能稍微争气一点,兴许我妈妈不会再对你家有那么大的意见。因为内心里的失落,所以表现在外的竟是不屑和不满。
高考结束的暑假,我与好大学擦肩而过。我妈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要我复读。她说,你看尤境川上什么大学?你呢?你起码得考个重点吧!不然,输得也太难看了。
我没有跟她辩驳,尽管我知道我已经足够努力。我不知道,这凭空多出来的一年高四,会把我折磨成什么样子。
可是今年,你拿了名副其实的状元,你妈妈却没有到处送状元红。
我妈也很奇怪,但不敢去打听。很后来才知道,你爸爸从单位辞职了,住进了医院。诊断,是癌症。
梅子阿姨一夜衰老,对面房子里总是飘出中药香气,你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像一阵风一般来来去去,不再仰头跟我四目相对。
某一天,我妈忽然叩响了我的门,一脸尴尬的神色。
“楠楠,你能不能帮妈妈一个忙?”
“嗯?”
她从身后拿出许多补品:“我听说这些药对癌症有效,还有,这里有一个老医生的联系方式,听说很厉害,治好了很多病人。你帮我去送给尤境川。”
我愣在那里:“妈妈,我和境川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们是小孩子,总是容易化解的。我和你梅子阿姨……比了这么多年,却是很难……”她叹了口气。
我拎着那一袋东西,头一次名正言顺地叩响了你的门。你打开门,身上带着中药气息,看到我时,有些惊讶。
“楠楠,你怎么来了?”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一切久远得像上个世纪。
我声音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平安,也对不起你。
你笑了:“没事的,我爸查出来是癌症早期,过几天做手术,我相信一定会康复的。”
你邀我进门,冲着正在熬药的梅子阿姨说:“妈妈,楠楠来了。”
梅子阿姨也很惊讶我的造访,盯着我放在桌上的补品,似乎有气:“你妈叫你送来的?给我拿回去……她现在是舒坦了,我混得比她惨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紧咬住嘴唇,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妈,你别这样。”你劝慰着她,“姚阿姨不会这样的。”
“阿姨,其实我妈很关心你……”
“她关心我?她来看我过吗?我滑胎那次,我盼着她能来看我一下,那我们也好解开心结。我们曾经那么好啊!可是她连这样都不来看我!现在我家老头儿病成这样,她连面都不露,还关心我?她巴不得我早点……”她越说越激动,眼神里全是愤懑。
我被人一下子撞到身后,这才发现,我妈刚就跟着我到了门边,只是不好意思进来。
她气呼呼地骂着:“姓梅的,你说这些话有点良心啊!你以为我不想来吗?我是怕你撵我,我是怕你说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比了这么多年,我们到底在比什么啊!你过得好我是眼红嫉妒,可你过得不好……我看着也心疼啊!”
她们俩忽然一起哭了起来,做了二十多年姐妹,做了十多年的仇人,她们俩之间的感情,真是谁也说不清。
中药混合着眼泪,哭声混合着骂骂咧咧的抱怨。
你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了门。
“楠楠,让她们俩好好聊一聊吧,我们走。”
我看着你,问:“去哪儿?”
你歪着头说:“不如,去看看平安?”
平安的坟,坐落在弄堂尾的一座小山丘边。我其实偷偷来过很多次。
我跟在你身后,望着你的背影,夕阳西下,我想起你曾问我的那句“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吗”,忽然觉得心酸,眼泪不断落下。
对不起,平安。
对不起啊,尤境川。
你忽然回过头,直直地定住,望着我猝不及防的眼泪,我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哭得更加厉害。
“楠楠,你说,她们俩,到底谁输谁赢?”
我愣住了,这要怎么评说呢?我结结巴巴开口:“我只知道,我输给你了。你看,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我……却还在念高四。”
“不,楠楠,你没输。以后我们继续比下去吧。”
“啊?”
“不比谁比谁优秀,光比谁比谁快乐、平安、健康,可好?”你弯着眉眼,笑着对我说。
弄堂口一阵穿堂风,我破涕为笑,我想,尤境川,你不曾怪过我的自私,我的骄傲,我的自尊心,我的辜负吧。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