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抓包,我用小谎言顶了过去,我妈没有多说什么。她最近太忙了,我爸的新公司里琐事繁多,她的联合会更是让她焦头烂额。尤境川,一小扇窗户望过去的你们家,却是其乐融融。你妈妈最近怀上了第二胎,你爸爸事业宏图大展,节节高升,而你,更是人人都艳羡的优等生。
我感觉有些心灰,几乎想不清我们两家关系甚好的时光的事。那时候逢年过节都聚在一起,我妈和梅子阿姨包饺子,我爸、你爸和几个邻居在门口铺桌子打牌。我跟你蹲在桌子旁边,用多余的饺子皮和馅儿做着奇形怪状的包子。
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教室隔了一堵墙,而很快的一件事,让我们的情谊岌岌可危。
我们的爸爸,都曾是质监局的一员。而你爸已成了里头的小领导,因有人举报而赶到我爸的公司里,查封了他刚刚有起色的公司。
我妈气疯了,但毕竟证据确凿,也不是人家故意抹黑,是我爸检测不过关,让下头的人钻了空子,可谓是并不冤枉。我妈知道自己不该生气,那样显得小人之心,可还是难以忍受,大病了一场。
你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跟我“对话”。
“阿姨怎么样?”
“不太好。”
“那叔叔呢?我妈妈让我问问……”
“能怎样,等着东山再起呗。现在你妈该高兴了吧。”
我亮着黑板,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被我妈传染成被害妄想症,写下后一句话。你看到了,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辩驳。
许久之后,朝我比了一个——
“对不起。”
可尤境川,明明是我小人之心,你又何必向我道歉。
所谓祸不单行,我的期末成绩简直是雪上加霜。我妈刚好一些的身体,被我气得更糟了,指着我便骂。
“楠楠,你争气点行不行啊!”
“妈,我想学画画……”
马上要到高二分班,我得迅速作出决定,我喜欢画画,我希望能够学艺术。我妈几天前翻出了我的连环画,当时脸就黑了,如今听我这番言论,气急败坏地将我的连环画摔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用铅笔写着的一行字:“这是尤境川写的吧?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尤境川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写着:“楠楠将来一定会成为最棒的画家!我也好沾沾光。”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副被人戳中心事的窘态,摆着手说:“没有,没有,妈我没有……”
“你成绩退步成这样,一天到晚画这种情情爱爱的小故事,还敢说没有?”她瞪大眼睛,“郑楠楠我警告你给我争气点!”
“妈妈,我只是真的喜欢画画……我为什么非得和尤境川比?”
“你!”我妈狠狠地将我的水彩丢到窗外,大声地斥责道,“我是造了什么孽?你爸不争气就算了,就连女儿都不争气!我到底输她哪里了!”
她的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眼泪,愤怒地咬紧牙关,她跟梅子比了那么多年,却终究还是比输了吗?
“为什么我和境川,就这样变成了砝码?我为什么不能不如境川,我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将来?”我头一次忤逆她,忤逆家里的权威,忤逆着一向不敢忤逆的母亲,一个巴掌狠狠落下来。她的手微微发抖,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也在发抖,她说,楠楠……对不起,妈妈,也是有苦衷的。
窗外传来口哨声,是你在对面跟我发暗号。
我却关上了窗户,对不起,尤境川,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你看到我怯懦屈服的眼泪。这会让我觉得更加悲哀。
我含泪睡着,被深夜里一阵嘈杂吵醒,打开窗户,对面灯火亮着,你的爸爸发动汽车,听到你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妈和衣跑出去,汽车却已绝尘而去。我妈问,怎么回事?
你站在夜色之中,脸色苍白地回答我妈的问话。
“我妈……不小心,踩空了楼梯。”
那天晚上,梅子阿姨滑了胎。你失去了你尚未成形的妹妹。
我妈一直在炖着补品,却没勇气给你家送去。
“到时候可不是又被她说成黄鼠狼给鸡拜年?算了算了!楠楠,你过来吃掉!”
……拜托,那可是给人坐月子吃的补品,我吃真的好吗!
我在二楼窗户上,看到你牵着平安出来,一抬头,跟我四目相对。
我写下“你还好吗?”
你没有纸笔,只能做着口形。
“我没事。路口书店见吧。”
我跑到书店的时候,你正喂平安吃着热狗,一抬头冲我憔悴一笑。
你没说你妈妈的事,只是跟我说:“楠楠,你妈昨天跟你发脾气了吧?没事的,我明天去百货公司给你买最新款的水彩。”
我摇头:“我不画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我撇过头,不看你错愕的脸:“我现在要去补习班了。你在这边看漫画吧。我不像你,天生聪明,天生好命。”
因为你,因为要跟你比较,我必须铆足劲地努力,就连兴趣爱好都不能有。
“楠楠,我失去了我的小妹妹。”你忽然这样悲悯地来了一句,“这样说,你是不是,心理平衡了一点?我也不是那么天生好命。”
我的心猛地一揪,平安忽然凑过小脑袋来舔舔我的手,我忍住泪,甩开它,往前走。
对不起,尤境川,明明是你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却说不出一句关怀的话,只能执拗地离开。
我妈妈和你妈妈,的的确确是最好的姐妹。可是,往往差不多的人,面临的机会却都只有一个。很多年前,她们共同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异性,并不是摧毁她们的罪魁祸首,摧毁她们的,是彼此的自尊心。因为不相上下,因为总被比较着,两个人有了芥蒂。我妈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和梅子阿姨比较着,或者,就是因为太在乎对方,所以不能容忍任何一丝距离。是的,这距离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亲密距离,而久而久之,竟被扭曲成了两个人的社会地位,两个人的幸福程度,两个人的儿女成绩……她们就这样越走越远,越比越烈,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我毕竟是她的女儿,没办法接受她眼睛里的失落,尽管,我也不知道这比较到底有何意义。
而如今,梅子阿姨滑胎,她其实是那样心疼,我也看在眼里。尤境川,我想,我们都误会了她们的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