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晚上收工后各自回男女生宿舍楼睡觉,剩余时间里玛丽和柴子辛几乎形影不离。柴子辛当然不是瞎的,玛丽情绪低落,虽已尽力遮掩,他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
送走演员,简陋剧组的两位导演留在棚里亲自收拾片场。面对柴子辛的询问,玛丽心头一惊,险些掉了手中的红头灯把脚背砸个对穿:“没、没有啊。”柴子辛从她手里接过灯头,露出有点无奈的眼色:“剧本印得缺页,收声冲着墙壁,主机位忘记调白,你再这样走神下去我俩就得挂科了。”
夜色已深,他们照旧去学校西门的烧烤店吃夜宵。C大导演系的学生从大三下半学期就开始拍摄毕业作品,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对这部事关紧要的片子,包括柴子辛和玛丽在内的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柴子辛支着一本速写簿,一边在纸上勾勒一边对玛丽讲解他预想的剪辑思路。额前微长的碎发随倾过头的动作而滑落到眉前,专注的侧脸让玛丽又恍了一下神。察觉到玛丽的心不在焉,柴子辛停了笔,叹着气又好似有点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玛丽毕业后要去德国这件事,柴子辛也是知道的——毕竟每周都要拿出大把时间去上德语课,当然瞒不过朝夕相处的搭档——所以柴子辛最先想到这个方向上:“马上要考试了?紧张?”玛丽慌慌张张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自己也被搞糊涂了,愣在那里。柴子辛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再怎么担心出路,毕业作品还是要好好拍的。拿不到毕业证的话一切不都是白搭吗?”
和犹疑不定的她不一样,柴子辛是从入学伊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坚持这一行,对毕业大片尤为看重。玛丽明白这一点,也听出了柴子辛玩笑语气下的严肃,连忙收敛了几分、生怕引得对方反感。不过既然已经聊到这个话题,机不可失,她期期艾艾地多问了一句:“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嗯。”
柴子辛笑了一下。
“我想拿我们的片子去参加比赛。”
听起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玛丽的脑筋一时没能转过弯。柴子辛说了业内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赛事和一位导演的名字:“今年有可能是他来颁年度大奖。”柴子辛一贯是淡泊稳重的样子,说到这里,两眼却闪闪发亮的,很坚定地看向玛丽,“他是我的目标。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离他更近一点。”
柴子辛说的是“我们”。
这俨然给了玛丽一种错觉,仿佛柴子辛已经把她规划进了自己的未来里——玛丽当然心知肚明这仅仅是错觉而已,却还是像打了鸡血般一头扎进机房,不分白天黑夜地对那份名为“2010级导演系柴子辛玛丽”的工程文件敲敲打打。路易见姐姐一连几个周末不回家,奉父母之命来学校查看情况。他一进机房就因混浊空气和昏暗光线而大皱眉头,及至看清电脑屏幕前那个邋遢的身影,脑里一根线终于“啪”地断掉,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嗷——”
宅在机房里不见天日许久的玛丽被刺眼光线扎得下意识叫出声来。
号叫还没转过两个弯,路易就折回来一把拎起蓬头垢面的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玛丽醒过神来,顶着两道硕大的黑眼圈,挠了挠油腻腻、乱糟糟的头发,十分骄傲地拽着弟弟让他坐到身边:“剪片子嘛。跟你说哦,这次拿提名是绝对没问题了,柴子辛他……”
路易耐着性子以十六倍速把进度条拖了一遍,看到片尾的“柴子辛”三个字时脸色又变得铁青,一巴掌拍在桌上:“柴子辛的名字排在你前头,他人呢?”玛丽被弟弟这陡然一拍吓得缩起脖子,“他、他做粗编啊,之后还要做特效,我们有分工的。”
“安娜姐今早打了电话来。”
玛丽茫茫然的,不知弟弟为何突然提起堂姐的名字。
“看你这个样子,最近也没好好去上德语课吧?”路易瞪了姐姐一眼,“安娜姐说,之前给你发了邮件,但你一直没回。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担心邮件遗失了,就打到家里来问问。”
路易走后,玛丽将渲染结束的视频文件拷进移动盘里,发了信息跟柴子辛交接工作。柴子辛很快回复过来,“辛苦了”三个字,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玛丽起身穿过阒静无人的走廊,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回到电脑前查收邮件。收件箱有一封标红的邮件,正如路易所言来自安娜姐。玛丽先前想要联络的一位教授不久后要到N市参加研讨会,托姐夫的福从中牵了线,对方答应在会议之余见玛丽一面。安娜姐字里行间难掩兴奋之情,反复叮嘱了各项礼节,“加油”后头缀了好几行感叹号。
玛丽看着看着,慢慢俯下身,趴在电脑前,将脸埋进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