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制是C大导演系的传统。和柴子辛组成搭档,这也就意味着无论玛丽的暗恋走到哪一步,至少在大学这四年里,她与柴子辛对彼此而言都将是最重要的、关系最密切的存在。创作课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为取个景两人单独出趟远门什么的是家常便饭。
为节省拍摄经费而搭乘夜班硬座火车,玛丽半夜腰酸背痛地醒来,发现自己睡梦中一脑袋歪在了柴子辛肩膀上,口水还在人家衬衣领口画了个地图,当即尴尬得坐立不安。
从那时,到后来玛丽没出息地在登山途中扭了脚,柴子辛把沉重器材包挂到胸前后蹒跚地将她背下山,玛丽伏在男生宽阔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歌、被无奈训一句“你倒悠闲”便哈哈拍拍对方肩头“回去请你吃鸭脖子赔罪嘛”——从生疏刻意到亲密无间的熟稔,倏忽便过去了两年多时间。
他们曾一起到邻市拍过纪录片,片中主角是个刚结婚的年轻相声演员。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小伙子看什么都充满了绮丽的玫瑰色彩,目光在掌机的柴子辛和做采访的玛丽之间逡巡一番,然后暧昧地眨眨眼:“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吧?”
柴子辛似是没听清,短促地发出一个第二声的“嗯”。小伙子正要重复,玛丽就急急忙忙打断了:“我再跟您对一下采访稿……”
被别人误会了,玛丽其实还挺高兴的,忍不住把这个小插曲分享给路易。没想到弟弟听后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一拍桌:“你白痴啊!”玛丽吓了一跳,路易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追着柴子辛去念C大却死活不肯表白也就算了,难得有个机会由别人帮你捅破窗户纸,你竟然主动把天赐良机推开了?!”
路易越吼越大声,玛丽受不了地捂住耳朵。
“太尴尬啦。”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柴子辛摊牌?”
玛丽期期艾艾地说:“就算不摊牌,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吧……柴子辛那么聪明……”
她真是这么想的。可弟弟用力翻了个白眼:“别太高估男生的情商。你借口顺路去给他送午饭,他只会以为你真的顺路。你撒谎说买错了不适合爸爸的颜色的围巾,他也只会以为你真的是买错了就那么收下。哦,不过也说不准——人家的玩笑话,柴子辛究竟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听路易把柴子辛分析成一个狡诈小人,玛丽不禁有点生气,扭过头拒绝将对话继续下去。路易才不把姐姐的消极抵抗放在眼里,换了个话题:“对了,妈妈让我问你,最近有没有好好上语言班。”
玛丽含糊地点了点头。
路易掏出一张明信片丢到她面前:“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任性一点就算了,但如果为现在这种半吊子的暗恋放弃梦想,我作为亲弟弟都只能抱歉地瞧不起你了。”
明信片上是波茨坦的街头风光,一旁秀丽字迹写着“致可爱的小玛丽”、“等你来”。
玛丽和路易有一个堂姐,打小就是他们这辈孩子的精神栋梁。免试入读国内最一流的大学,拿了公费被保送到德国读研,最后嫁给师出同门的博士老公,生了一对粉雕玉琢的混血双胞胎,人生每一步都跟踩了弹簧似的越蹿越高。玛丽一直很崇拜这位堂姐,所以当堂姐摸着玛丽的头笑着说:“将来来德国念书吧”后,玛丽就把去德国追随堂姐的步伐当作人生的首要目标,“学好德语”在她心中是比“战胜四六级”更为坚定的信念。
当时她还没有喜欢上柴子辛。
攥着明信片,玛丽讪讪地低下了头,好半晌没说话。
路易说得没错。如果真为柴子辛动摇了坚持多年的梦想,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