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衣人一张口,就叫叶胜英吃了一惊。他的话古里古怪,竟好像认识母亲!
叶胜英的心中立刻泛起无数疑惑——
夫人?夫人指的是谁?是妈妈吗?夫人这个称谓又代表了什么?六百年?难道这个人是六百年前的人吗?妈妈怎么会认得六百年前的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而马恩慧此时早已失去了意志,她浑身僵直,不停地颤抖,已完全没有力气和胆量回头去看那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反倒举止自在,轻步投足地向她们走来。
一面走,厚厚的面罩里还发出幽幽的感慨:“岁月如梭,光阴荏苒,天地已变了大样子,就如你我一样。”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到马恩慧的肩背上:“听得出我的声音吗?为何,你不看我一眼?”
马恩慧没有回应,她根本就没办法回应,因为她早已恐惧得双目紧闭,身体也不住地颤抖。
黑衣人又说:“有人提醒我,相貌不可信,可信者,心也。我却不这么认为,”说着,竟然还凑到马恩慧的耳边,压低嗓音,“脸和心常常会欺人欺己,但血液却不会——所以,要我来说,不论在大明还是现在,不论在京都还是疆邑,也不论是帝王还是百姓,可信者,唯血而已!”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低沉,仿若猛兽的低吼。
随着低吼声从黑衣人咬紧的牙关里蹦出,只听刺啦一声,马恩慧水蓝色的长裙竟被他撕破,雪白的背脊就这样毫无遮挡地裸现出来。
在马恩慧美丽的背上,有一处血红色的印记,远远看去,就像是白雪之中盛开的红莲。但其实这印记并不如红莲那样可爱,只因为它的形状竟是一只血蝙蝠!
黑衣人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印记,满意地笑了起来:“真漂亮,穿越时间,穿越星空,你永远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信物!”
“滚开!”
叶胜英再也无法忍受别人如此欺辱自己的母亲,鼓起勇气,推开这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男人。
“你是谁?”黑衣人疑问。
但他好像并未期望从叶胜英的口中得到答案,又自顾自地猜测起来:“血得子?”
血得子!
这个在叶胜英的耳中听来陌生到毫无意义的词语,却一下子惊醒了马恩慧。
马恩慧猛地转过身来,把女儿拉到自己的身后,慌张地说:“不……不是,她不是我女儿!”
叶胜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她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此时也由不得她去问个明白。
困惑与慌乱中,只听黑衣人突然阴鸷地大笑起来:“是与不是,还是让血液来说话!”
语声刚落,魔掌便伸向了叶胜英。
他的动作很快,叶胜英完全没有看清他是怎样移动的。只在刹那间,叶胜英突觉脖子一紧,刺啦一声,自己的T恤也被人从身后撕破了。
她立刻抱紧胸脯,另一只手护住后背,转过身来,大叫:“你干什么!”如同一只幼猫面对一只老虎,她的吼叫只能徒添自己内心的恐惧。
哪知这黑衣人,竟是一个绝对自我的人,从他进门以来,他从未去管面前的两个女子是恐惧、惊慌还是愤怒,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慨、猜疑和喜悦之中,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了得到回应,所以,他当然也绝不会去听一个刀下羔羊所发的哀嚎。
黑衣人自言自语,皱紧眉头,语气中略带困惑:“竟然不是……”
听到此话,马恩慧立刻断言道:“我说了,她不是我女儿,她只是我收养的孤儿。你来的目的是带我回去,我跟你走!”
说完,她人已反身冲出了门外。
大雨滂沱,她的衣衫本就已破碎,雨水打湿了全身,那裙子的前领也因变得沉重而滑落,暴露出美丽的胸膛。
平常的女子,稍微走光就会遮遮掩掩,更不用说衣不蔽体了。可是此刻的马恩慧却全然不顾,仿佛已做好了人生最痛苦的觉悟。这份觉悟一定是比死亡还要沉重的,毕竟,只有在死亡面前,尊严才会变得微不足道。
“妈!”
叶胜英大喊一声,也追了出去。
此时,小小的庭院,笼罩在漆黑的雨夜之中。
庭院的中央,漂浮着一片乳白色的光晕。
这光晕仿佛会呼吸一般,一会儿暗又一会儿亮,暗的时候犹如水面泛着阵阵涟漪;亮的时候却如幻象荧屏,屏幕的中央还闪烁着一些古怪的图腾。
叶胜英刚踏出屋门,就脚底失衡,一个踉跄,头朝下跌进了泥水里,但她立刻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污水呼喊母亲。
马恩慧回头看了女儿一眼,眼里尽是不舍和怜惜。
然而,她并没有退回来,恨恨地咬了咬牙,纵身一跃,跳入那白色的光晕。
她从这一头跳进去,却没有从另一头出来,像是被这光晕吞食掉了一般,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妈!妈!”
叶胜英一面哭喊,一面艰难地向着光晕爬行。
等她爬到那光晕旁,黑衣人已经拦在了她的前面。
黑衣人看着叶胜英,尽管叶胜英此刻的模样已是可怜至极,但黑衣人并没有泛起同情之心。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宁枉三千,不纵一人。”弯下腰,伸出了右手。
“什么人!”
就在这时,黑衣人猛然发现,雨夜的庭院里,除了他和叶胜英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这个人一直躲在某个角落,而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自己!
黑衣人当即弹起身来,举手招架来人。
哪知这个人无论是身法还是力量都远高于自己,他还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感到胸口中了一脚,鲜血立刻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整个身体也因这一脚的力量极大,而迅速地向后飞去,恰好就落入了那白色的光晕。
凄凉的夜,凄凉的人。
黑衣人被光晕吞没,再也没有出来,而那道光晕,也在闪烁中逐渐消失了。
只剩下叶胜英一个人迷茫惶恐地痛哭。
她刚才只是听到黑衣人说了一句“什么人”,再一抬头便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而那个所谓的“什么人”也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人生仿若一场大梦。
坐在破败的家中,叶胜英忍不住地簌簌落泪。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希望雨霁天晴的时候,生活会回归原样:她会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妈妈会准备好早餐,拉着她起床,还骂她是小懒虫。
然而,这场梦似乎是永远也醒不来的。
除非生命终止,否则,坠落者会继续坠落,迷醉者会继续迷醉,痛苦者会继续痛苦,孤独者会继续孤独。
这也正是叶胜英此刻的心境。
这无助的少女悲伤难止,可她不知道的是,危险并没有因此收手。
在这凄凉的雨夜里,有一行车队,正冲破暴雨和黑夜,向着这间早已没有安全可言的小屋飞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