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夜色逐渐平静下来。
老人动了动手指,睁开眼,鳞次栉比的屋顶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是的,我还活着。老人确信自己正躺在他视如生命的宅院内。
这是他二十多年前在淮南买的一出具有浓郁徽派风格的古宅。那时,这个宅院因为修建高速公路要被拆掉,他很是喜欢,但更为心痛,一咬牙买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亲自指挥拆解,每一块砖,每一块瓦,每一根梁都做好了编号,然后小心翼翼地搬运到这里。又历经三个多月,一处明清古宅重新恢复了原有的面貌。
如今他差一点就要死在里面。
老人感觉到喉咙里异物满满的,那是半凝固的鲜血和气道的分泌物。他身体极其虚弱,甚至无法把它咳出来,更不用说坐起来。他非常清楚,即使现在活了过来,也将不久于人世。
当那个打手最后拿自己兄弟的身世来威胁时,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他必须死,否则真的会连累到家人。自己一旦死去,这股势力会认为所有的秘密也随生命一起覆灭,那么侄子也就安全了。
但自己死之前必须把毕生的心愿妥善处理好,否则死不瞑目。他快速思索,回想过去哪些地方能够把信息传递给他认为最有能力实现他愿望的人;用什么方式才能安全妥善地表达出来而不被那股势力察觉,即使当警察介入时也不至于外泄。
良久,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像是在下赌注,用自己生命做赌应该会让临终前选的这个继承者为之心动。他所采用的方式,以这个继承者的智商应该会猜的出来。
对,一切都妥当了,我的一切心血都交给你了。老者的眼角流出一股滚烫的泪水。
因此,在不久之前,他和行凶者互斗中才故意突然发怒狂骂,在发怒的同时实施了计划的第一步。
他本打算通过撞击厅柱假装晕死,为了伪装得更逼真,这一撞太过用力,结果将自己撞晕了过去。当他醒来时,三个打手早已踪迹全无。
在这最后清醒之时他要好好把握住时机。
老人痛苦地翻转着身子,喉咙里的积血被呼吸的气流冲的“滋滋”直响。他艰难地往桌案边爬去,每爬一步都能察觉身上又多出一处瘀伤。他的腿脚都还好好的,但肺、肝、脾恐怕是已经破裂,整个胸腔和腹部的疼痛能说明一切。
大概用了四五分钟,停停歇歇,勉强爬到桌前。他扶着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肺部突然憋足了劲,“噗”地一声,一滩血水终于从口中喷了出来,瞬间瘫软地倒坐在椅子上。
静静地,老人歇了半分钟,然后努力挣扎着趴到桌面上。他觉得自己即将死去,甚至感受到眼部的模糊,大脑也有些混沌。他使劲想让视线清晰,但一点用都没有。他赶快从桌子上带血的宣纸的一角撕下一片,用毛笔蘸着鲜血颤颤巍巍地写下两个小字——“好”、“疼”。然后手拿着纸片轻轻地晃动,急切地等待两个字被风干。
老人的两眼越来越模糊,几乎都看不清纸片上的字迹,似乎随时都要睡去。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急忙把两个字撕开,轻轻揉搓成两个纸团,一手一个,缓慢地抬起来,将两个小纸团塞到两个耳朵里,他感受到纸团被塞得紧紧的,以至于耳洞被掌出一丝疼痛。至此他了无牵挂,会心地笑了,头慢慢地靠到椅子上睡着了。
临死,老人竟然还如此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