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龙和娄惜都很愉悦，迫在眉睫之时他们找到了可以伸以援手之人。
后备箱里像装了一头猪，时不时地踢腾两下，透过后座的隔板还能听到支支吾吾的呻吟声。两个人充耳不闻，慢悠悠地开着车，他们在等待着瞿教授的信息。很无聊，两人若无其事地闲聊了起来。
“我咋看你都不像是个贼。”花袭龙笑着对娄惜说。
娄惜低着头正翻看花氏族谱，她漫不经心地问：“那像啥？”
“特工。”
“切……，严重了吧。”
“搞艺术的，偷盗也是门艺术。”花袭龙改口说。
他的这句话引起娄惜的兴趣，“那是！还真有人这么认为。”“可惜了，个子高，偷什么都不方便。”
“个子高偷着不是更方便吗？胳膊长，手长，指头也长。”
“你没有听说个子高一般都不跳舞？身体不协调，行动起来很不灵活。没办法只能定位高点，现在以‘骗’为主，‘偷’显示不出才华！”
“从你被‘租赁’开始的？”花袭龙给她开了个玩笑。
“呵呵……”娄惜会意地笑了，“嗯，从‘出租’给你开始的。”
“零九年你在干啥？”
“偷东西”
“一零年你在干啥？”
“偷东西。”
……
突然，娄惜似乎有了新发现。她捧着家谱念了起来：“先祖花氏御龙，少年时曾寄宿于计家，拜计氏六奇为师，二十有成。”她纳闷地说，“计六奇！【1】这么奇怪的名字，你家祖上还真让人开眼界。”
花袭龙仔细地听着，一边开车，一边骄傲地回答道：“那是！你好好看吧，都是才子。”
接着她继续念道：“六奇与张彩交好。张彩，吴县人，实乃明末金圣叹也。其自称天台宗祖师智……顗……弟子转世，托名什么……庵法师，哎……，这个字不认识。传圣坛机要卷宗传于六奇。待先祖成人，圣叹与六奇语：‘此子才高，宗卷可传’。”娄惜突然抬起头，叹了口气说，“哎……‘圣坛机要宗卷传于六奇’，我估计这是就是我们要找的你伯父留下的秘密？‘圣坛’是不是写错了，应该是金圣叹的‘圣叹’？”
“你再念一遍。”
“其自称天台宗祖师智……顗……弟子的转世，托名……”娄惜停顿下来，她问了一句，“三点水中间一个立耳，右边一个力气的力怎么读？”
“lè（泐），好像是米勒的‘勒’的异体字。”
娄惜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学问真高！我继续念了……托名泐庵法师，传一贯机要卷宗于六奇。待先祖成人，圣叹与六奇语：‘此子才高，圣坛宗卷可传。’”
“金圣叹出家了吗？”花袭龙问。
“没有啊。历史上没有记载。我们不是刚刚看过他的传奇吗？只是这个‘圣坛机要卷宗’到底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宗卷前还要加个‘圣坛’二字？”
“他参加了什么神秘宗教了吧。‘圣坛’这种词汇基督教中常见。”
“不见得。道教中也常见。”说罢娄惜向下继续念道，“‘金圣叹后与总坛决裂，隐秘身份随之暴露，康熙帝借故哭庙案斩杀之。’啊！原来，金圣叹的死因真不在哭庙案，这背后确实藏着隐情！”娄惜抬起头似有所思。
“看来我伯父将自己的死和金圣叹的死联系在一起，确实是在向我们暗示这里存有很大的秘密。娄惜，你再往后面翻一翻，记得好像后面也有很多地方讲到类似的事，只是我上次看到的时候年龄很小，大多数字还不认识，很多还是繁体字。”
娄惜一页一页地翻看，很仔细，生怕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当她翻到花氏第五代时，再一次看到卷宗上显现出亮眼的字句。“我念给你听：花问龙，原名花子谭，守圣坛机要宗卷，后为白莲教徒所害，是年四十有六。”
随后娄惜一直翻到第十祖，“这个是花坤龙。光绪十三年，花氏遭东镇堂追杀，随全族逃亡狮城，圣坛宗卷由南京夫子庙大殿横梁之中取出，后随身携带。”接着又查到“同治九年王觉一斩于SD，花家随安。”
念到这里娄惜很兴奋，“我们找到踪迹了，你听到没？藏在南京夫子庙中！你的先祖还真会找地方，夫子庙是什么地方，皇帝也要屈膝叩拜的地方，能不安全吗？”
花袭龙没有吭声，他早已陷入沉思。他没想到祖上竟然一直牵涉这么多故事，而伯父几乎很少和自己提及。他记得很清楚，九岁那年，他很淘气，无意中发伯父书房挂的那副爷爷的相框后面的墙壁竟然是空的，里面放的就是这本族谱，他翻了翻，以为是什么书，正要拿去叠四角，正巧被伯父看到，结果一顿责骂。自此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这本家谱，这些事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差不多忘得干干净净。
当娄惜翻到倒数第二页时，惊奇地发现，这本年代久远的家谱竟然有新的墨迹，而且最后一页赫然写有“花袭龙”三个楷字。
“你都被续到家谱上了哎！”娄惜说着指着那三个字递给他看。
花袭龙看到了，但他发现后面这些字迹很新，感觉不对劲，就对娄惜说，“你好好看看最后两页。”
娄惜揉了揉眼，静下心来查阅这最后一篇。她随口问了一句：“你伯父叫什么？”
“花席龙。”
“那就对了。你之前的这一部分就是他的，估计是他自己写的。我给你念念这段：一九五五年，狮城建造新安江水坝，十月初举家迁至宜兴，并将机要宗卷妥善保藏。为响应政府号召‘多带新思想，少带旧家具’，全家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临走前刻石碑做标记，并放于门前石磨盘之上作为永久保藏，以便后继之人可查。十一月，狮城淹没于水库之中。”
娄惜“啪”的一声合上了家谱，将其丢在挡风玻璃下的车台上。她右手支着下巴，头靠在车窗上，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正在专心开车的花袭龙，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挖掘出什么秘密来。
“我敢肯定，你家族跟一个秘密宗教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
“明摆着的嘛。王觉一是谁，你不清楚吗？”
花袭龙有点纳闷，他确实不清楚，但娄惜这口气似乎她倒是很懂。
“你知道？”花袭龙问她。
“义和团你知道不？”娄惜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当然知道了。”
“王觉一就是义和团的头头哎！”娄惜的语调似乎在取笑他，这几乎是常识。
但现在的年轻人，你要是问他知道不知道义和团，十有八九知道，但是你要是问他王觉一是谁，估计都和花袭龙一样。可是，娄惜的年龄显然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原来如此。和白莲教有关吗？”
“非也。和东镇堂有关。”娄惜一本正经地说。
“东镇堂不是帮派吗？就像精武门、黑龙会之类的吗？”
“非也。”娄惜的强调显得她很有学问，仿佛一个老学究正在授课。“东镇堂其实就是王觉一创建的，东镇堂的前身是就是白莲教。”
“我糊涂了，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好吧，我给你理一理。最早在唐朝时期有一个佛教派别叫弥勒教，后来到了宋代发展成了白莲教。白莲教一开始很松散，更像是家族聚会这种形式，所以朝廷也没怎么管。到了元朝就有趣了，这游牧民族力气是不小，会打仗，但心眼却少了一个窟窿，皇帝老子竟然支持白莲教，就像支持佛教、回’教一样，结果没成想白莲教一下子成了气候。一有问题一群人出来了，有组织有纪律，上访啊，闹事啊，抗议啊，游行啊，甚至围攻衙门！你想想，这朝廷又不是全都傻，马上就开始查禁取缔，那个时期的红巾起义什么的就是白莲教干的。”
“白莲教为啥到了清代又出来了。”
“那是后来的事，我还没讲到呢。朱元璋那时候就沾了白莲教的光，金庸在他的小说《倚天屠龙记》中就提过明教，说白了都是一样的。可是明朝一旦建立，朱元璋就不认账了，所以明朝时期，宗教这方面几乎是干干净净。白莲教被打得一盘散沙，而且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声称自己是白莲教，后来都演变成各种花样的宗教，拜的也是各路神仙。到了清朝，好戏又有了，还是那样，游牧民族的缺心眼劲头又出来，没人管，所以白莲教又死灰复燃。到了清末白莲教又像以前的红巾起义一样发展成了团练组织。后来白莲教改称为西乾堂，到了王觉一当一把手时又改称为东镇堂，随后又演变成扶清灭洋的义和团，历史书上说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那些事儿，其实都是这帮氓流干的。到了民国，不管是白莲教还是义和团，哪怕是东镇堂都是被当局打压的对象。你看，还是汉人脑子转吧，根本就不让它霍乱人心。这帮氓流摇身一变就成了‘壹贯道’。‘壹贯道’和道教差不多，主张五教合一，就是什么道教了，佛教了，回’教了，基督教，连儒家也不放过，跟天王洪秀全的‘王中王’的天王差不多，壹贯道成为各教的总管家，一直到现在台湾还有。现在你清楚了吗？”
娄惜一口气从唐朝说到现在，这让花袭龙惊得合不拢嘴。
“你都是从哪儿听说的？”
“百度上多少有点。不过机缘巧合我正好看过这方面的书籍。”
“怎么回事？”
“我说的内容都来自一本叫做《现代华北秘密宗教》的书。”
“你怎么会看这种书？”
“我不是说了吗，机缘巧合。七八年前吧，有一次我偷了一个人的提包，那个人叫李世瑜，当时我还小。得手后李世瑜并没察觉，回头打开皮包一看，除了机票、证件和一个邀请函其它什么都没有。他要去欧洲演讲，我想他肯定着急，反正也没钱，不如还给他算了，我就按照身份证的地址找到他。我敲门，然后说路上捡了一个皮包，按照上面的地址就送过来了。我没多想，那个李世瑜倒是想了很多。他记得之前在路上见过我，而且知道是我偷的。后来他说我‘满眼装满了善良与天真，就没揭穿我’，但当时还是非常感谢我的，就把我把我带他家客厅里给我倒茶。他家很多书，问我上学没有。我说没有。他就问我想不想读书。我说想。他说想读书就去他家。可是我根本就没去。”
“为什么没去？”
“耽误我生意。”
“呵呵……”花袭龙乐了，“后来呢？”
“后来我真去了，之前我不是给你说过我仍瓷器的事吗？就是因为那个，我想学点东西，所以就去了他家。李世瑜说，‘偷盗是门艺术，不过它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同时也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好有哲理，好像是听我说的。”花袭龙诡诈地笑着说。
“我想：要是不给别人或者只给坏人带来痛苦，再避免给自己带来灾难，岂不是一项完美的艺术——所谓灾难难以避免，做到万事周全，这门艺术还是值得实践的。”娄惜得意地说着，“然后我就到他家，按照他的指导开始读书，但是丢掉这门手艺就像让我改变信仰一样，这是何等的难事。哎……李世瑜家的雅致书香气息确实感染了我，从那以后决定不再做一个让人厌烦的小偷，而要努力去完成一项项“艺术”——窃，窃也要窃出优雅来！“娄惜对此很骄傲。
“说起来你也是有文化的小偷啊！可是这好像与你说的那本《现代华北秘密宗教》关系不是很大。”
“哦，我忘记说了，他是研究这个的，对老师崇拜嘛，就借过来看了，当时看得还很仔细。”
“你也是传奇之人啊！”
“哪有您家传奇，你看这族谱，来头不小啊，而且我感觉那个东西就在你伯父说的石磨盘上。”娄惜话题一转又讨论起了那份秘密。“不过我发现你家的家谱秘密真多，你看，凡是叫‘花什么龙’的几乎都和卷宗秘密有关，比如花袭龙、花问龙、花坤龙、花席龙……到你是花袭龙。这说明你肯定是被你伯父选择作为下一个保护卷宗的继承者。哎……很遗憾，要是你伯父早点告诉你就不用这么费脑筋了。”
“嘀——”娄惜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了一看，是个短信，急忙点开念道：“天堂苏绣工作室，原来的穹窿山小学，过去和你伯父经常来的那个地方。”
注【1】：计六奇（1622～？），字用宾，号天节子，别号九峰居士，生于明朝天启二年，卒年不详。JS无锡县兴道乡（今前洲、玉祁一带）人，明末清初史学家。著有《明季北略》和《明季南略》二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