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南京服务区已是早上七点钟。
东边的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暖暖地烘在脸上。娄惜和花袭龙下车休息,他们冲了两碗泡面,又买了两块面包和两个乡巴佬卤蛋算作早餐。两人都很饿,狼吞虎咽,不到十分钟打扫得干干净净。
休息了二十分钟,又继续赶路,这次轮到娄惜开车。
突然花袭龙的手机响了,他抓起来一看,神情瞬间严峻起来。是伯父打来的,花御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伯父居然主动打电话,一年多了两人互相不曾有任何联系,没想到这个倔强的老头竟然也有让步的时候!
他迟疑要不要接,一狠心索性把手机又扔回车前,任由电话铃声无助地响着。
“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娄惜一边直视前方,一边纳闷地问他。
“我伯父的。”
“你怎不接啊?”
花袭龙没有回答,他将脸一扭,专注地眺望着远方波澜起伏的群山。
娄惜猜得出来,准是两个人又闹矛盾了。这伯侄俩年龄间的差距差不多像爷孙俩,但却一个比一个犟。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时就闹得不可开交,大过年的大家不欢而散。
“他都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你还跟他计较什么?我要是有这么一个操心的伯父,还等他打?我早打过去了!”娄惜语带羡慕,但更多的是批评与劝勉,她希望花袭龙能放开胸怀,给老人更多的理解。
花袭龙显然被她说动了,或者在心理上找到了服软的理由。他抓起手机,手指一划屏幕,电话拨通了,但他没吭声,只是贴到耳朵上听着。
“你好,你是花袭龙吗?”电话中传来一个语调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并不是他伯父。
“你是哪位?这是我伯父的电话,你怎么会有他的手机?”花御龙疑惑地问。
“你好,我是YX市公安局的胡警司,你家出了点事儿,希望能尽快回来配合一下。请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公安局……”花袭龙一脸惊愕。怎么可能,难道是昨晚的事被查出来了,这么快?他急忙关掉电话,诚惶诚恐地对娄惜说,“YX市公安局?是不是昨晚暴露了?”
“昨晚?不可能吧,你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没啊,啊……那个包,那是我从酒店借来的,被你扔到房顶了……”
“你偷东西还不自己准备个普通包?那包里面没啥可疑的东西吧?”娄惜担心地追问。
“倒是没有,即使被找到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你想多了,真要是查出来,就不至于用你伯父的电话打,你一会打过去,让你伯父接,问一问不就明白了。”
花袭龙认为娄惜的说法很有道理。他正要打过去,电话又响了。
“你好……刚才可能信号不好。请问你多长时间能赶回来?”
“我伯父呢?你能否让我伯父接一下电话?”
“对不起,他现在不方便说话。”
花袭龙有点恼火,不方便接?尤其是假装严肃而又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这令他不但反感而且生疑!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偷了我伯父的电话回头来诈骗我!”花袭龙故意提高声调愤怒地说。
“花先生,你先别激动……我确实是YX市公安局的,本想等你回来再说,可是……你如何才能相信我?”
“你让我伯父接电话,我自然就信你!”
“这……”对方迟疑。
“这什么这,你最好赶快把手机还给我伯父,否则我报警了!”
“花先生,你伯父他已经死了,所以没办法接你电话,你该相信我了吧。”
“混蛋,你家人才死了!”说罢,花袭龙愤怒地挂掉了手机。
花袭龙认定这是个骗子,类似的诈骗太多了让人防不胜防。记得大学期间他的伯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称他与韩国外事人员有不正当的交往,怀疑他通牒,必须交一定的保证金否则会一直被拘留关押。那个时候信息不畅,电话也少,他伯父信以为真,当天到邮局汇款时邮政系统恰好故障,打算着第二天再邮寄,正好花袭龙因休假赶到家里,这才识破诈骗。
所以花袭龙不想多费口舌,关键是:一听说警察,或多或少会让他心情感到烦躁,毕竟昨晚刚刚干了这么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叮咚——”花袭龙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条彩信,还是他伯父的手机号。
花袭龙轻轻点开,是个彩信图片,高速信号太差,等了近十几秒才完全打开。他盯着屏幕仔细一看,不禁双眉紧锁,整个脸一下子变的苍白不堪,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有点不知所措,急忙点击回拨。
他打了过去。
娄惜从余光中瞥见了他慌乱的神情,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花袭龙如此魂不守舍,她询问说:“到底怎么了?”
花袭龙将娄惜的问话过滤得干干净净,他的心神全在电话那头,焦急地等待着电话的接通,很快那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对不起,我把你当成骗子了,我伯父到底怎么了?这照片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满身是血?”
“花先生,你伯父去世了,我们表示遗憾,本不想在电话中告知你,但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我只能给你发个照片,请你原谅。他去世前遭受过袭击,不是自然死亡,而且现场蹊跷,希望你能尽快回来一趟。”
“好,我马上回去,再有两个小时就到家。”花御龙急切地说着,两眼已经充满了泪水,鼻腔一丝抽搐。这个意外的电话将他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那张照片,虽然拍得很昏暗,像素也不高,但他看得很清楚,伯父斜躺在客厅的椅子扶手内,满脸颊的鲜血,正对面的桌子也被染红一片。不知道家里怎么会遭遇如此变故,而自己的伯父怎么会遭人袭击?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啊,可是……花袭龙怎么也想不明白。
“怎么回事?”娄惜问他。
“我伯父去世了。”
“啊!老爷子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
“警察说他被人袭击,非自然死亡。”
“啊——”娄惜很吃惊。“不会是有人惦记你家的宝贝……”刚说到这儿娄惜停住了,一下子将袭击者联系到偷盗上,她觉得这种推测显得十分不妥。
“很可能。”花袭龙心神不宁地回答。
娄惜一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个手伸过去放到花袭龙的左手背上捏了捏。她在安抚他:“别伤心了,我陪你回家看看再说。”
花袭龙沉寂在悲伤和愤怒之中,不知道什么人会如此狠毒,对待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竟然毫无仁慈之心,他发誓要找到凶手。花袭龙牙齿咬得紧紧地,拳头攥得能听到骨节之间的摩擦声。
娄惜的安慰让他绷紧的神情略有平复,他只是目光呆呆望着前方,仿佛丢了魂。
花袭龙突然觉得伯父这一生很是可怜。伯父一生未娶,这也是伯父一生不忍回忆的痛。
花袭龙的爷爷年近五十生了第三个儿子,也就是自己的父亲,那时伯父已经十七八岁。爷爷奶奶去世早,伯父就像养育自己孩子一样照养、教育着父亲的成长,每当伯父和他谈论起父亲小时候的种种淘气,伯父眼睛里都会露出无限的兴奋,他仿佛觉得伯父不是伯父,分明是爷爷。
父亲是教师,公职人员,八十年代初计划生育正紧,怕丢公职就把他送给伯父收养,取名“花袭龙”,他不明白伯父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
伯父的怪异和孤僻让他父亲和母亲很反感,特别是伯父总是像对待儿子般教育、呵斥他的父亲。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父母离异了,而且一直以来父亲、母亲、伯父三个人从不见面,连个电话也没有。
花袭龙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伯父小的时候告诉他的,有时候他想问个仔细,但伯父总是回避。年少时不谙世事,没能寻根问底,长大了与伯父又总是合不来,两人见面就要吵架,根本没机会能好好聊上一聊。
现在,伯父去世了,真想和他说说话却成了永别。
花袭龙只觉得自己太残忍,以至于伯父被人陷害时,自己还在他乡正事不干一件。
他拿起昨晚得手的那本册子——《六祖坛经》【1】。这是他去年了解到琇石博物馆在香港拍得的敦煌古本。伯父一生酷爱经书,本想偷来回去送给他,好让他开心,也化解一下两人的矛盾,而如今却白折腾了。
注【1】:《六祖坛经》是中国僧人撰写的著述中唯一被冠以“经”的一部佛教典籍,佛教禅宗祖师惠能说,弟子法海等集录的一部经典。记载惠能一生得法传法的事迹及启导门徒的言教,内容丰富,文字通俗,是研究禅宗思想渊源的重要依据。其核心思想是“即心即佛”、“顿悟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