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匆匆而去,是因为在记忆中读到,“父母”这时正等他回家吃饭。
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耽搁了许久。他们肯定早已着急。
这里离家还有很远的一段路,他奋力地蹬着胯下的老式自行车。刚才这车子随他一起坠入河中,后来也随他一起被打捞上来。
链子上都是泥沙,车轮更是隆得夸张,走在平路上,也是咯噔咯噔地,像骑马一般。
虽然一路树荫,但走出不远,他还是累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对这些全不在意,而是在努力接收着少年的记忆。
说实话,死去的武君是个书呆子,阅历少得可怜。但这也足以让修士满是惊奇——这个世界原来是这番模样!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崇拜金钱,依赖科技,既贪图感官享受,又在意别人的看法。都不愿去强大自己的身心,追求永生。
吐槽完世界,又嫌弃起这副皮囊。
“就知道读书,从不去锻炼。蹬个车子都如此费力。”他以前的身体,就是骑着一块石头,也能飞来飞去。
打量着没有什么肌肉的细胳膊细腿,感受着剧跳的心脏和上气不接下气的肺部,他难以容忍,“把这副皮囊弄结实点,这是当务之急!”
没多久,他又不禁笑出声来,“它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嗯,个头不低。骨头架子也很有型。”
终于到了家门口,他的心开始忐忑起来。
他孤独了百多年,忽然有了亲人有了父母,心中有着强烈的期待。可是把钥匙拿在手上,又踌躇起来。这副躯体是他们所赐,但灵魂与他们却是毫无关系。一会见面,会不会尴尬?“爸爸,妈妈”几个字,会不会难以启齿?
最终,还是一咬牙,拧开了房门。
“小君,是你回来了吗?”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接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快步从客厅走了出来。
看清楚真是儿子回来了,她立刻埋怨道:“这孩子,怎么回来这么晚?看你这身衣服,不是路上被人欺负了吧。”
其实无需纠结,自看到女人的第一眼起,他就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自己至亲的人。她虽然算不上美貌,但看在他眼里,却是无比的亲切。一声“妈妈”脱口而出。毫无一丝勉强。
再新的灵魂,也全靠他们所赐的血脉供养。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妈妈。没人欺负我,路上我跳到河里了。”
高玉秀看儿子虽然衣服又脏又皱,但人是好好的,也就没有多想。“别去河里!现在放暑假了,想玩去游泳池。”说完走近几步,一边整理武君的衣服,一边小声说道:“等会好好跟爸爸说话,他心情不好。”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
“张大嘴来了。自进门之后就不停地炫耀他的新工作。”
略一回忆,他就想起了这个张大嘴。他是父亲多年的战友,这是他的外号,真名不详。因为爱吹牛爱炫耀而得此雅名。
一进客厅,果然看到他贱贱地笑着,正得意地炫耀着什么。
而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父亲武公瑾。
“爸,我回来了。”
武公瑾一拍桌子,“你还知道回家!”
张大嘴见状,笑嘻嘻的说道:“老武别吵孩子。你看小君一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张叔好!”不管他为人怎样,这也是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熟人。
武公瑾只是借题发飙。张大嘴是客人,他不好说他,只有给儿子脸色,倒没有真生他的气。“饿了吧。坐下吃饭!”
张大嘴端起酒杯,自顾自抿了一口。“老武啊。这还是怪你,你看你转业到的单位,给你分的房子,楼层高面积小不说,还这么偏僻。孩子上学骑车得一个小时吧。”
大家都不接口,他又继续说道:“转业时我就劝你去政府部门,你偏偏选择企业。你看我到省办公厅之后,分到的是一百多坪的高层。而且工作轻松,还不断有人求着我办事。老武啊老武,以前你一直是我的首长,但现在,我在的衙门可比你大多了。”说完,张大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武公瑾从军队转业一年多了,一直郁郁不得志。虽然在一家国营企业当了副总,但一直被老总一帮人排斥和边缘化。不但没有发言权,团级干部的基本的待遇,很多都没有落实。
尤其是这套快到市郊的小房子,一直是他的心病。武君的爷爷奶奶还在乡下,他作为长子,一直想把他们接到身边照顾。可这五十多平方的房子,却无法安置他们。
他有资格享受一百二十平的住房,但公司一直以没有房子为由,迟迟不给他解决。
这时他终于受不了张大嘴的炫耀。“老张。我知道你到地方后春风得意。我恭喜你!不过,我只是暂时有些困顿,以后会好起来的。”
张大嘴有些讪讪。“呵呵,呵呵。老武你还是这么自信。”随即一撇嘴,“老武,不是我刺激你。其实所有的战友都暗暗看你的笑话。只不过没人说出来而已。”
“不论一时之短长。把瓶里的酒喝完,我还要午休一会。”
寄生在少年身上的修士,早就饿得发慌。一边埋头狼吞虎咽,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看来这个撞上的便宜父亲,目前很不得志。等熟悉了这个世界之后,一定要好好帮帮他。
他使劲咽下嘴里的饭菜,抬头对张大嘴说道:“我想起一句成语——虎落平阳被犬欺。”
张大嘴被噎得面红耳赤,“这孩子!这孩子!”
武公瑾也大声说道:“不许没有礼貌!”表情看似严厉,嘴角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你好!是武君的妈妈吧。”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站在门外。看着高秀兰含笑问道。
“是的。你是哪位?”
“你们的孩子中午在金水河里救起了我的妹妹。我是专程来道谢的。”
“啊?武君救人了?”
“呵呵。我在省委工作。可以进屋谈吗?”来人先表明自己不是坏人。
把他请进客厅之后。他先是双手拍着武君的肩膀,动情地说道:“若是没有你,我妹妹怕是要有个三长两短了。武君,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
“你怎么找到我的,还知道了我的名字。”
“现场有你的同学啊!”中年人耐心解释道,“我赶到现场时,你已经离开。把她安置好之后,我就立刻按照他们说的地址赶过来了。这也是我妹妹的意思。”
这人真的与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而且,虽然死去少年很少与同学来往,但中午真见到了几个跟自己住在一个小区的同学。“救人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来人微微摇头,“我们的家训里,知恩必报是做人的首务。”说完,转过身体,把手伸向武公瑾,“你是孩子的父亲吧,我还是那两个字“感谢”!”
来人虽然姿态很低,但身上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武公瑾料想这人来头不小,但依然是不亢不卑,“我也是那几个字“应该的””。
这时张大嘴真的把嘴张得大大地。“您是陈厅长吧。”虽然和他同在省委大院,但地位悬殊,他也仅仅是远远见过他。
“我就是陈炯明。”
“啊!陈厅长,我就在省办,免贵姓张,张明厚。”眼前这人是人事厅的厅长,据说背景深厚,年轻有为。巴结上他,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陈炯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武公瑾。
“他是我的老战友,武公瑾。现在建材公司当副总。”张大嘴立刻介绍道。
“哦!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上周全省企业转制大会上,老武你的发言很精彩啊。”
武公瑾在单位没有具体分管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政策和企业发展。难得老总临时有事,他才有在省里大会上发言的机会。“都是不太成熟的想法。”
“我看是深思熟虑过得。老武你的政策水品和改革思路,让我印象深刻。”说完,他又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一番。“老武也是处级干部。怎么住在这么小的房子?”
“是这样的......”站在一旁的高秀兰,知道武公瑾不会诉苦,忙主动把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陈炯明耐心地听完,然后缓缓说道:“今天我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感谢恩人武君。工作上的事情,先不多说。不过嫂子可以放心,人事厅的职责就是要人尽其用,老武很快就会有他的舞台。”
然后看向武君,“我妹妹情绪还不稳定,要是方便的话,希望你抽空能去看看她!”
留下地址,陈炯明坚决不让大家送他下楼,一个人拾阶而去。
“老武,你有一个好儿子。你要走运了。”张大嘴口中虽在恭喜,脸上却掩饰不住失落之色。
“好儿子!”武公瑾却是脸色阴沉,“你有几条命,竟然冒险去救人。你的小命就不值钱吗!滚回屋子,好好反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