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邓绥的心,就如从瓶颈开始碎裂至底部的花瓶一般,而此刻,只要稍微有一点来自外界的刺痛轻碰,这个已经满身伤痕的花瓶就会彻底破裂,碎成一片片瓷片,如果瓷片的血液是透明的,那此刻她的心已经鲜血淋漓了。
邓绥坐在床边,眼中是郑荷她们从未见过的恨意,从那双眼中透出来的光,就开刺穿了桌子,她紧握着杯子,握到骨节泛白,几乎要将杯子捏碎,随着一声杯子的碎裂声,邓绥的手掌遍布了鲜血,狠狠向桌上那一掷,杯子碎成了渣,她的手也划伤了许多口子。
之锦赶紧拿着手绢上前,边包扎边担忧的问:“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到是说话啊!”
郑荷看着门外消失许久的苏叶,两人统共没说上一盏茶的功夫,但苏叶走后,邓绥的情绪却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郑荷眉头微蹙看着邓绥:“夫人,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你们听着!”邓绥倏然站了起来,第一次用这样厉色的对她们说话。
“我邓绥自今日起,只要一息尚存,誓让阴元真永不的翻身!”邓绥话音一落,三人皆从心底升上来寒意,是切切实实的冷意,这样的邓绥太过陌生,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夫人...”郑荷试探着问道。
邓绥看向她:“皇后,她碰了我的孩子。”邓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完了这句话。
“夫人!”之锦神色大惊,不可置信的喊道。
“自作孽,不可活。”邓绥的声音冷冷的,淑夫人这一记雪中之寒送的好,将她彻底冻醒了过来,将她对阴元真最后那点情谊彻底冻没了,同时,她心里的痛也愈合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没死,如果不是因为对阴元真的恨意,只怕她此时已经高兴的跳起来了。
“那咱们可要回宫?”之桃问道。
“不急,还有一件事没办呢。”邓绥声音低低的。
皇后抱着怀中秀气可爱的小公主,笑意盈盈的哼着歌,手掌轻拍在襁褓上,眼中尽是母亲的爱意,她眼里的爱意是没错的,但这零星的善意却掩盖不料她蛇蝎的本心。
“本宫与邓绥皆是小产,再过几日韵七子也该临盆了吧?”皇后边笑着哄着怀中的孩子,边问司乐道。
“是,韵七子也是这几日了。”
“有件事你去准备一下。”皇后的眼神一变,对司乐说道,每当她变成这般神态时,便一定是密谋算计着什么。
司乐越听越心惊,但却强压心里的骇意,做皇后的心腹,这样的事日后也是免不了了的:“诺,奴婢一定办妥。”
“唔,困了吧,睡吧...睡吧...”皇后转眼又神色温柔的哄起了怀中的孩子,那两张面孔的转变,就像京剧的脸谱,映在司乐心中久久不曾消失。
是夜,柳七子接到一封宫外来的信,信很短,看到最后,柳七子的面色逐渐从惊异变成了了然的笑容,带着几分狠意与势在必行。
邓绥离宫已经整整十日了,皇帝下了朝匆匆用了早膳便去了殊像寺,这种相思之苦于皇帝而言比杀伐受伤还要难受,就像一片羽毛他的心头轻掻,痒的不得了却又挠不到。
皇帝一踏上山,刚刚见了牌子上长觅殿这三个字,转头便看见了邓绥在树下翩然起舞,皇帝身着的便衣,身后跟着郑众几个随从,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皇帝一抬手,众人便停了脚步,邓绥跳着的是关雎舞,莲步轻移,白色的袖口一圈黑缎,婉转而上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山间飘落的桃花与梨花仿若给她伴舞,黑白相间的襦裙,宽宽的纹花衣袖,面白如玉,唇比桃花,如墨的黑发披散至腰间,只额上一朵白色绢花点缀,还有发后一支素色的白玉簪子,珍珠白玉耳坠随着美人的舞步移动,这样一副不似人间的画卷就这样清新的铺就在皇帝面前。
他站在角落,看着邓绥的舞步越来越快,周围只有风声与鸟鸣,他却好像听到了乐曲,一曲高似一曲,一重快过一重,忽然,曲子好像停了下来,邓绥像断了翅膀的鸟儿,旋转着落到了地上,风吹动满山满树的桃花落满了她的衣裙,粉花白衣,两行清泪自那双清澈的眼中流出,停留在鼻梁眼窝之间,终于积攒的多了,如山洪般奔流入海,浸湿了一片衣袖。
皇帝赶紧跑了过去,坐在邓绥旁边将她扶起:“绥儿!”
邓绥坐了起来,两眼皆是泪,转身紧紧的抱住了皇帝的腰身,泪如倾盆洒落。皇帝知道,她还在伤心,这一袭素衣的装扮,让她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邓绥伏在皇帝的肩上,眼中的泪水更多的是无奈,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也是为了她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而哭泣。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玩弄权术,也会铁石心肠,也会千般算计别人。
皇帝将她揽在怀中,直到她心情平复下来,才发现她较前几日更加瘦削,脸色也极不好。
那一夜皇帝又破了例,留在殊像寺中住。
邓绥躺在皇帝的臂上,看着窗外皎洁清冷的月光:“陛下不该留在这。”
“朕不该留在殊像寺,却该留在你身边。”皇帝长臂抱住了她,两人合衣而眠。
第二日凌晨时分,天还未亮透,皇帝便已起身赶回了宫中,这一日的早朝比以往整整迟了半个时辰。
朝中大臣不少都知道皇帝昨夜去了哪,如今皇后诞下公主,虽然是公主,但也算称霸后宫,原本皇后那边的大臣,在这迟到的半个时辰里已经措好了词,想着如何去弹劾邓绥。
“臣等参见陛下。”众大臣俯首行礼。
“诸位爱卿请起。”皇帝抬手道,眉宇间多了几丝倦意。
转头看了眼郑众,郑众会意:“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皇帝都打算起身离开了,殿下忽传来大臣的声音:“微臣有本要奏!”
“讲!”皇帝稳了稳身子。
“殊像寺乃国寺重地,贤夫人住了这么多时日,还是从没有的先例,所谓男女有别,殊像寺内尽是僧侣,贤夫人一介女流住久了未免不妥。”
大臣话未说完,皇帝便怒喝道:“贤夫人方小产,身子尚未好转便自请去殊像寺为皇嗣祈福,朕去探望又有何不妥!朝歌水患方才平息,边境民生疾苦尚未根治,身为谏议大夫的眼睛却盯着朕的后宫不放!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微臣知罪,微臣知罪!”这宁末塘也是个胆小怕是的,平日谄媚拍马皇帝也懒得搭理,如今满朝文武都明眼瞧着皇帝宠爱贤夫人,便是越矩了也都识趣不发一言,偏偏宁末塘想趁着此时讨好皇后,却忘了皇后也得听皇帝的,被皇帝不留言面的臭骂了一顿,立刻蔫了志气,灰溜溜的低着脑袋请罪。
“再有下次朕便赏你去边关体会一番百姓民情!”皇帝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来堵住众臣还未张开的嘴,见眼下达到效果,便也不再追究了。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宁末塘赶紧三扣九拜的谢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