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静坐了一整晚,皇帝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只能陪她一同坐着。
大半夜过去了,邓绥眼下一片乌青,盯着地面,喃喃的好像是在与皇帝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长公主一定很可爱吧。”
皇帝看着她枯瘦憔悴的侧脸,知道她说的是皇后诞下的长公主,“待明日你养养精神,朕就将孩子抱来漪兰殿几日。”他不能将皇后的孩子给邓绥养,这不合规矩也不合人情,但他可以让邓绥养几日,权当一解丧子之痛了。
但皇帝不知道,即便他把长公主给邓绥养,她也会痛上加痛,日日看着别人的孩子,就会时时想着自己的孩子,无异伤口撒盐一般。
短短的一句话后,整整一夜无言,邓绥倚在皇帝身上,双眼无神游离,整个人已经疼的麻木,她甚至没能看上一眼自己的孩子,她就这样没了。
第二日晨时,晨光微熹之时,邓绥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些许的光亮,她抬头看向窗外,伸手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
皇帝担心的看向她,邓绥一夜未眠,皇帝也陪着她一夜未眠,眼下是比她还重的乌青。
“陛下。”邓绥声音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我想去给我们的孩子祈福。”
“朕陪你一起去。”皇帝毫不迟疑的说。
邓绥转过了头,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憔悴的仿佛老了几分:“我要住在殊像寺为我们的孩子祈福。”
皇帝有些不明白邓绥的意思:“你,要住多久?”
“不知道。”
“绥儿。”皇帝不知道该怎样说,他怕邓绥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但他将这句话压在了心底,“这不合规矩,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邓绥看着皇帝的眼睛:“陛下愿意为我不守规矩,破一次例吗?”
皇帝实在不忍心拒绝,却又不放心放她走:“你,你是想...”
邓绥知道皇帝的顾虑:“我只是想给孩子祈福,触景伤情,我不想待在这里。”
这么说完,皇帝就知道邓绥不会离开了,也不再阻拦:“朕陪你一起去。”
“好。”邓绥声音淡淡的,她知道皇帝会同意,自入了宫,她的眼泪一直比微笑多。
因为邓绥的丧子,冲淡了几分皇后诞下公主的喜气,皇帝更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邓绥身上,直到现在还没去看皇后一面,皇后也不着急,抱着孩子,看着她的眉眼,满脸母亲独有的慈爱。
皇帝立刻着手安排邓绥出宫的事,因为邓绥连出月子的时间都不相等,马上就想去殊像寺。
邓绥带着郑荷、之锦、之桃一起去了殊像寺,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后,皇帝陪着邓绥一同出了宫。
山路难行,虽有台阶,却还是累的喘息不止,走到一半的台阶,邓绥的脸色就已经苍白的不像样子,因为还没出月子,体质本来就差,走了许多台阶更是虚弱不已。
皇帝额上冒了些细汗,拉住邓绥:“朕背你。”
“我自己能走!”邓绥看了眼身后的宫人,低声道:“陛下若真将我背到了寺中,成何体统。”
皇帝不由分说的拉过邓绥的胳膊:“不成体统便不成体统!”
将邓绥轻而易举的背在了背上:“朕为了喜欢的女子不成体统,也算得上痴情了,谁敢说什么!”
“便是别人不说,也会在心里说陛下为了个女子,连体面都不顾了。”邓绥如今算是彻底抛开了礼节,她实在没力气去遵从什么礼法了。
“随他们怎么想吧,现下朕是再舍不得你受苦了。”皇帝背着邓绥在前面走着,宫人在后面不远的地方,神色各异。
终于走了上去,皇帝的汗已经滴到了地上,脸色也红润极了,邓绥拿着帕子给皇帝拭了拭汗:“辛苦陛下了。”
“你不辛苦就好。”皇帝伸手扶着邓绥向殿内走去。
殊像寺中的檀香袅袅散在空气中,方丈释空大师从偏殿走出,行了个佛礼:“老衲见过陛下,贤夫人。”
“方丈不必多礼。”皇帝神色庄重的说。
邓绥上前欠身:“师父。”
“逝者已归去,生者当思之,子觉还是节哀珍重为好。”释空大师捻着佛珠,劝着邓绥。
邓绥看向她最为敬重的师父:“师父,无量寿经有云,善人行善,从明得明。如今这番情形,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邓绥的眼眶温热,泪水打着转。
释空大师合拢手掌:“种善因得善果,子觉的因果之路方才打开,焉知今日的苦不是来日的善果,人生百苦,世事无常,来路方长,子觉又怎知今日得的一定是苦果?”
“师父的话弟子明白了,但弟子如今感受到的只有苦果。”邓绥跪在佛前的垫子上,双掌合拢,愿来日的善果能将今日的苦痛冲淡。
皇帝看向释空的眼中带着深意,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