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一早用过早膳,闲在屋中看书,之桃站在一边道:“美人不出去走走吗?”
邓绥抬头瞥了她一眼:“你是想让我偶遇陛下吧。”
“美人。”之桃笑嘻嘻的,一脸被拆穿后的不好意思。
“日后这话别再说了,我不想遇见什么人,也不愿费那些个心思。”邓绥声音淡淡的。
门外之人闻声脚步一顿。
“美人既然入了宫,便该收收在府里的性子了。”之锦本不想说,可见邓绥这样也不得不说一句。
邓绥合上书看向两人:“你们不必担心,我既然入了宫,即便不会得享恩宠,也必不会让人欺了去。”
说着靠在了一旁的矮枕上,慵慵懒懒的样子:“且不说本宫的姑姑是皇后,自会庇佑,便说这美人的位分也不会让人家欺负了你们。”
“美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之锦解释道。
邓绥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你们也知道我素来不喜人多,也不喜为了那些个不值当的事费神,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们俩便叫我消停些吧。”邓绥的声音带着笑意,无比可怜的说着,心下无奈,这两个丫头看着比自己还着急。
“朕何时竟成了不值当的事?”皇帝站在门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旁边的大长秋郑众倒是被这位邓美人的话惊的一身冷汗。
邓绥向外面看去,一人刚跨了进来,邓绥赶紧起身行礼:“妾参见陛下!”手中也是立时沁出了冷汗,这回可是好了,还未等这宫中谁来陷害,自己便给自己挖了个坑。
“起来吧。”皇帝也未伸手扶她,径自坐在了席上。
邓绥扶着之锦站了起来,躬身立在一旁,眼神小心翼翼的看着别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站着干嘛?坐。”皇帝淡淡说道,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谢陛下。”邓绥轻移莲步,走到皇帝身边坐下。
皇帝看着邓绥紧张的样子,不禁轻笑:“朕刚刚在殿外听见邓美人的话,还以为是个怎样桀骜的女子,怎么一进来竟发现是个兔子?”
邓绥闻言一怔,从皇帝的语气和声音能听得出他没有生气,邓绥这便放心了,面不改色的说道:“妾在屋中说的不过是些闲事,不料陛下竟误把此言当成了自己,妾不知怎样解释自然是心急了些。”
皇帝笑道:“怎么说话时也不看着朕?”
其实这话倒没什么,但在邓绥耳中却如同登徒浪子一般,霎时便红了脸。
皇帝看着邓绥红了的侧脸,心情大好,挥了挥手,宫人便都退下了。
邓绥虽听着这声音无比耳熟,却始终不敢肯定,眼下皇帝这话她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以为你见朕第一眼便能认出,不想你从入宫到现在竟一眼也没看过朕。”皇帝叹道。
邓绥闻言心中一顿,转头看向皇帝,莫不是真像自己想的这样?
皇帝见她看向自己,脸色从从容变的惊讶,不禁挑眉道:“朕的样子很让你失望?”
“妾不敢。”邓绥轻声说道。
“你很吃惊?”
“自然吃惊。”邓绥低头轻声答道。
“因为朕是那日的人?”皇帝问道。
“是。”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伸手扬了扬衣袖,抬起她的下巴:“为何不敢看着朕。”
邓绥眼神瞬时慌乱了起来,强自镇定下来,看着皇帝的眼睛:“许是陛下多变,臣妾不知该如何相处。”说话时邓绥的心也是砰砰直跳,眼前这人是当日送葬父亲的少年皇帝,也是一年前在殊相寺长觅殿中的采药人,一会儿翩然如玉,一会儿轻浮登徒,一会儿又威严庄重,她自然也是难以捉摸。
“你虽然处处躲闪朕的目光,却好像并不怕朕。”皇帝拇指摩擦着她的下巴,颇有趣味的味道。
“陛下是妾未来的夫君,妾为何要怕?”
皇帝眸色一闪,心中一动。
皇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也代表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悲凉孤寂。所以后妃中不乏聪明人,这话他也听过多次,却从未向这次这样,怦然心动。
“这宫中之人对朕无不是以君臣之礼,你倒是大胆。”皇帝的声音分不出是喜还是怒。
邓绥抬头看向皇帝,自从知道他便是皇帝的一瞬,她便知道,皇帝对她是有好感的,那她便要利用这份好感,在这深宫中好好保护自己,实际上,她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快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陛下做惯了君臣,可还知朋友之间是怎样相处?”
“自然是记不得了。”皇帝呷了口茶。
“那陛下可愿意与妾以挚友之道处之?”邓绥看着皇帝,丝毫不畏惧的问道,她就是要在皇帝心里觉得她例于常人。
“若朕不愿呢?”皇帝眉毛一挑,反问道,忽觉很喜欢与她说话。
邓绥心下微颤,自己前面一番话已是越矩,可既已到了这进退两难之地,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妾知道,在陛下心中,妾不过是宫中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邓绥顿了顿:“妾自幼熟读三从之礼,修习女仪,长大后却发现邓家与其他世家不同。”
“哦?”皇帝挑眉疑惑道。
“妾的祖父虽有妾室,却与祖母白头一生,父亲除了母亲再无其他妾室。所以妾自幼便有一愿,日后的夫君不比家财万贯,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只愿一人白头,但如今既已入宫,妾自然会摒弃幼时之念,但妾自幼便受不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陛下若不能从始而终,便与妾长久的以君臣之礼相待吧,妾...”邓绥顿住,忽然觉得自己的伶牙俐齿实在不该用在皇帝面前。
皇帝倒并未举得什么,见她停了下来还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邓绥见皇帝并未曾怪罪才继续:“妾不敢陛下以夫妻从一待之,只求以君子之交,敞心相待此生。”
这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打在了皇帝心上,虽说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可想要的不过与平常人一般俗气罢了,尤其是这身处云端的清寒,让他更想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不畏权势恩宠,只为了他这个人。
邓绥见皇帝不语,也不知自己此法是否惹怒了帝王,低着头道:“若陛下觉得妾僭越了,便权当未听过此言,将妾当做寻常嫔妃相待,妾虽有妄心却也不敢有一句怨言。”说罢,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样长久的安静,让邓绥有些心慌,她虽自幼修习女德,但骨子里是并不喜欢三宫六院的日子,也受不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对待,她将话说的明白,皇帝若是肯应下来,那边皆大欢喜,若是不应,左右她忍着便是了。
“你怎知朕不愿?”皇帝沉静的声音传入邓绥的耳中。
邓绥一怔,也不知道谢恩,这短短的一会子功夫,心情不知转了几转:“陛下应了?”
“自然应了,岂有弃君子之交的道理?”
见邓绥从怔愣的样子慢慢的笑了出来,皇帝不禁低笑:“你这样子真是傻得很。”
邓绥赶紧回了神:“谢陛下。”
“既然允了你,日后见了朕也不必大礼参拜了。”皇帝心情仿佛大好。
“妾不敢失礼。”邓绥赶紧说道,自己区区美人,怎么敢如此越界。
“朕说了不用就不用,若你实在觉得不安,便只在无人时免礼吧。”皇帝说道,他也是怕这样的恩宠为她引来不必要的嫉妒。
“谢陛下。”邓绥微微低头谢恩。
“既如此,朕便不多留了。”皇帝起身离去。
“妾恭送陛下。”邓绥起身行礼。
皇帝出去后,之锦之桃赶紧走了进来:“美人,陛下没有苛责吧?”
“陛下英明怎会与我计较!”邓绥道,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午膳过后,郑众亲自来了漪兰殿。
“见过美人。”郑众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走了进来。
“大长秋快请起。”邓绥赶紧说道,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是连皇后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人。
“不知大长秋此时来所为何事?”邓绥轻声问道。
“臣奉陛下旨意前来给美人送一幅画,还请美人收好挂在内殿之中。”郑众双手递过。
之锦躬身接过,邓绥微微一礼道:“谢陛下。”
“劳烦大长秋跑一趟了。”邓绥笑道。
“臣告退。”郑众接过荷包退出了殿外。
待人走后,邓绥才将画拿了出来,画上还系着红绳,邓绥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打开画卷,上面竟是那日长觅殿中的情景,她坐在石桌前执笔凝眉的样子,画的右上角还有一行字:四月山中长觅处,一树桃花一树尘。采药误入寺中院,却见殿前一仙人。
“这人看着怎么跟美人这样像?”之桃在一旁说道。
“我看这就是美人吧!”之锦笑道。
邓绥瞪了两人一眼:“就你们话多!还不快挂上去!”
“诺,奴婢遵命!”两人笑的活泼,拿着画进了内室。
邓绥一笑,怎么也没想到当日山中颇为轻浮的公子,怎么也难与今日的九五之尊联系到一起。
忽觉得有些缘分实在难说,短短三年,她虽不曾进宫,却与他有了两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