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祭月后的第二天,皇后便去了宣室殿:“见过陛下。”
“皇后怎么来了?来!坐!”皇帝起身走了下去。
皇后笑道:“妾是想着秋分祭月过后,公主没几日便要回甘陵了,不知陛下这边可定下来了?”
皇帝闻言笑道:“此事朕已有打算,阴安要回去就先让她回去,左右冯季唐也跑不了,朕现下正有些事想历练历练他,看看他能力品性如何,配不配得上阴安。”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这冯季唐也是有福气,能让公主一眼便看中了。”皇后笑道。
随即又道:“陛下,自邓美人出事以后,妾还不曾求情,因为妾也知此事邓美人做的有过分之处,罚一罚长长记性也是好的,可眼下也过了快十天了,若是陛下气消了便放她出来吧。”皇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满是贤后风范。
皇帝点了点头:“此事朕心中有数,昨日听说漪兰殿死了个内侍?怎么回事?”
皇后便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满是愧疚道:“此事是妾疏忽无能,已经叫太医看过了,燕窝并无毒,只是那内侍误食了相克的膳食,这才暴毙。”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朕禁足邓美人,也只是让她思过,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皇帝虽无不悦,但皇后看得出他心中是在了意的。
“陛下放心,妾定会顾好漪兰殿周全。”皇后道。
第二日上朝时,贺归州便报了河南郡朝歌大雨灾情:“禀陛下,朝歌连降大雨,统计房屋损毁九万三千五百间,陈塘关大坝也已冲毁,死伤百姓暂无准确数目,百姓居所重新修缮,还有陈塘关大坝重建,臣算下来还需耗十五万金。”
皇帝一抬手:“贺卿,折子朕已经看过,朕给你十六万金,两月之内平缓朝歌水患。”
贺归州不想竟没挨斥责:“臣遵旨。”
“冯季唐!”皇帝道。
“微臣在。”一声音远远传出,众大臣只见一清秀小臣从大殿最后面的位置向前走来,虽离得远,却并不急,脚步丝毫不见慌乱,却快得很。
待冯季唐到了殿前,皇帝道:“朕封你为谏议大夫,即日起协同贺大人共同前往朝歌主灾后修缮事宜,务必在两月之内,以十六万金修缮完成!”
众人皆对这个突然被提拔的冯季唐甚有微词,冯季唐拜道:“臣遵旨!定不负皇恩!”
兰渠殿接到消息时,冯挽香正为想着如何借邓绥之事引火柳七子身上,突闻此言,瞬时将其他事忘到了一旁。
“这步棋到底是走对了!”冯挽香笑着看向水苏,满是喜色。
“恭喜长使,日后冯大人在朝中立稳了脚,长使在宫中也多了一层依靠了。”水苏躬立在一旁说道。
前朝后宫素来相连,此事一出,众人突然对这个平日默不作声,却恩宠不绝的韵长使多了几分探究。
阴安公主于午时离宫回了甘陵,皇帝赐了许多东西,足以见得对这个公主的宠爱了。
皇帝送走阴安,回了宣室殿,便宣了一个让六宫再次陷入沸腾的消息:解禁邓绥。
苏叶将这消息告诉了淑夫人,颇为担心:“若是邓美人此时解了禁足,夫人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半晌,淑夫人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无妨,叫苏木动作快些。”说着叫人拿了贺礼,去了漪兰殿。
郑众到漪兰殿宣旨的时候,邓绥正喝着药,赶忙放下了药碗走了出去。
“美人快起来吧,先前陛下也是不得不给阴安公主一个交代,这不公主一走便解了美人的禁足吗。”郑众上前扶起邓绥。
邓绥闻言没有丝毫笑意:“劳大长秋跑一趟了,荷姑姑也多日未见你了,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我便先进殿了。”
“诺。”郑众躬身道。
邓绥扶着之锦回了殿中,说话间风灌入了嗓子,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郑众看着姐姐问道:“美人这是染了风寒?”
郑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殿的邓绥:“可不是,秋分祭月那晚在院中吹了不少的风,又受了些惊吓,便病了。”
“陛下这几日亦是寝食难安,我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好在如今阴安公主走了,两边也都不必难做了。”郑众松了口气。
“那倒不见得,女子的心可是伤不得。”郑荷叹道,随即问道:“秋分了天儿也愈发凉了,平日伺候陛下也得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姐弟在院中聊了几句,郑众便匆忙回去当差了,郑荷走进了殿中,看着邓绥正站在窗前发呆:“这些天过去了,美人也该宽宽心了,保不齐今晚陛下会来。”
邓绥拿起桌上的书,走到了席前坐下:“把殿门关上。”
“美人!”之锦劝道。
“关上。”邓绥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声音。
之锦只得吩咐了下去,谁知才吩咐下去,便见淑夫人来了,便又进殿来报。
邓绥闻言面上有了些喜色,走到了外殿:“妾见过淑夫人。”
“不必多礼。”淑夫人笑道,随即伸手拿过苏叶手中的盒子:“这对钗子可是我从西域带来的,宫中再找不到第二个,虽知道你不喜太过华艳的首饰,但图个好兆头,便拿来了。”说着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两根朱钗,一根通体赤金,雕着鸾凤飞天,凤嘴处衔着一棵紫色宝石,钗子上还带着不少镂花镶珠,另一支也是鸾凤的形状,同样的赤金雕花,凤冠处垂下一缕红宝石流苏,并无丝毫累赘之感,那宝石细细的,像是金线一样,轻盈的垂了下来,两支是一对,当真是华贵至极。
“夫人的好意妾心领了,但这朱钗实在太过贵重。”邓绥推脱着。
还不待邓绥说完,淑夫人便道:“你若是不收,我便生气了!这钗子我自己都舍不得带,拿出来送人竟送不出去?”
“夫人哪的话,妾收了便是,只是这么贵重的礼,妾可不一定能还回去啊!”邓绥打趣的说道。
淑夫人转手将盒子递给之锦,一挥手道:“唉,说这些做什么!”
两人坐到席上,淑夫人道:“阴安公主一走,陛下便解禁了你,想来陛下心里也当真是放不下你。”
邓绥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想起那日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脸上便隐隐作热,勉强笑道:“终不过是瞧着陛下的心意罢了。”这一句话可谓道尽了宫闱女子的心酸委屈。
淑夫人一怔,随即笑道:“你进宫的日子浅,心中一时转不过弯也是常有的。”
“我听闻秋分祭月那天,你宫中死了个内侍?”
邓绥点了点头:“内侍叫年子,皇后娘娘已经着太医查过了,是食物相克中毒而亡。”说着看向之锦:“如今能出宫了,赶紧着人送些钱给年子家。”
“诺。”之锦俯身道。
淑夫人手指轻托着下巴:“可我如何听说是燕窝有毒?”
邓绥看向淑夫人,随即忽然笑道:“却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听到的?”
“自然是从太医口中。”淑夫人笑道。
“那日来验尸的只何太医一个,已然判为膳食相克,夫人又怎会听得此答案?”邓绥心中隐隐又不祥之感。
淑夫人笑道:“这你便无需管了,自然,若是本宫想让他说实话也是能的,只是这样的小事,便是太医说了实话,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倒不如省些麻烦。”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邓绥看向淑夫人。
“你也知道赵玉,她如今正在御膳房做事,因是本宫安排,平日也就打打杂,闲得很,听了此事关乎你的安危,便自己去查了那日给漪兰殿送燕窝的内侍和宫女。”
淑夫人看向邓绥:“不巧,三个人里面两个都是皇后宫中的人。”
邓绥眸色一闪,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淑夫人见状笑了笑继续道:“话呢,本宫就说到这,这事我并未插手,只是赵玉想还你救命之恩罢了,若是你不信,便叫她来问问。”
“我自然信得过夫人,只是有一事我也奇怪很久了,不知夫人能否给邓绥解惑?”
“说来听听。”
“不知夫人跟皇后娘娘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邓绥自然也不傻,淑夫人这一次又一次有心无意的挑拨,她自然看得出来,可虽是挑拨,却是有凭有据的。
淑夫人那帕子拭了拭鼻子:“我与皇后的恩怨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若你以为我多番提醒是想挑拨,那你便错了。”
淑夫人站起了身,低头看向邓绥:“今日帮你不仅是帮我自己,也是为了报你当日之恩,若是你误会了,便当我今日不曾来过,日后小心吧。”说着走出了殿外。
“夫人!”邓绥怔了一会儿叫到。
淑夫人顿了下脚步,随即还是走出了漪兰殿。
邓绥顿在原地,看着淑夫人的背影,皇后虽是她的表亲,可她却更愿意相信淑夫人,可即便相信了,她也只能做到防范,而不会对她动手。
就在众人皆以为邓绥要复宠之时,皇帝却接连五日未去漪兰殿。
郑荷将金栗饼端给邓绥:“美人,今日天气颇好,不如去宣室殿走走?”
“我瞧着风有些大,便不出去了。”邓绥拿着金栗饼吃着。
“美人,秋八子来了。”之锦走进来说道。
邓绥放下了手中的点心,走到了外殿,见秋八子一身深蓝色宫装走来,微微欠身行礼:“见过邓美人。”
“起来吧。”邓绥见她不甚恭敬的样子,声音也冷然了些,却还带着笑意。
“八子来可是有事?”邓绥问道。
秋八子看了看院中又开起来的兰花道:“妹妹这次来是想向美人讨几盆兰花回去养着。”
“八子喜欢就挑吧。”邓绥随意说道。
“多谢美人。”秋八子笑道,随即挥了挥手,跟来的侍女便上前开始搬,眼见半个院子的兰花都要搬没了,邓绥不禁好笑道:“秋八子可是想把漪兰殿的兰花都搬空了?”
“邓姐姐这话可是错了,妹妹可是一番好意。”
“哦?”邓绥挑眉。
秋八子扭着腰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盆兰花:“如今陛下对漪兰殿避之不及,这兰花放这也是摆设,倒不如搬到我宫里去,陛下来时也能看着,免得放在这浪费了,毕竟这昙花一现若是无人欣赏到底是可惜了。”
邓绥闻言只觉得秋八子怎么如此幼稚,郑荷上前道:“八子若是喜欢,便去禁圃令处要个几百盆养着,何必舍近求远来漪兰殿。”
秋八子柳眉一皱瞪向郑荷:“怎的邓姐姐还没说话,宫人便插嘴了,哦对了!之前听宫人说封氏那时就是为了此事,赏了姐姐身边宫女几个耳光呢,以为姐姐长了记性,却不想如今宫人还是这般不知礼数。”
邓绥走下台阶,向着左右喊道:“连穗!”
“奴婢在。”连穗从一侧快步走了过来。
“叫几个内侍,将这些兰花都搬着,送去嘉德殿,这花盆风吹日晒的久了,说不准怎么便碎了,都小心着些,别割破了手。”邓绥看了眼连穗道。
连穗随即明白:“诺。”叫上了几个内侍,将剩下的兰花都搬着去了嘉德殿。
邓绥看着秋八子满意离去的背影,带着冷意,转身回了殿中。
到了嘉德殿,秋八子颐指气使的道:“放在那边就行了!”
连穗看了眼漪兰殿的内侍,变松开了手中的花盆,秋八子正看着宫女摆放兰花,后面忽而响起那么大动静,赶紧转身去看,只见漪兰殿的宫人都将花盆砸在了地上。
“你们!大胆!竟敢在嘉德殿放肆!”秋八子怒道。
连穗躬身上前道:“方才美人便说了,这花盆易碎,奴婢们放在地上时一个不小心,便碎了,还望八子莫要怪罪。”
“你们!”秋八子伸手指着几人,心中恼怒。
“八子若无事,奴婢们便先告退了。”说着便带着几个内侍走出了嘉德殿。
秋八子看着满地的碎土残花,一股无名火便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