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将三人见面的日子定在了秋分祭月前的第三天,邓绥想着兄长就要有妻子,自己也就要多个嫂嫂了,心中也是欢喜,便带着之锦之桃去了孤树池。
路上之锦问道:“美人,若是公主与两位公子见了面,选了韵长使的弟弟可怎么好?”
“那便是哥哥无福了。”邓绥淡淡的说,丝毫不担心,自家人看自家人怎么都是好的。
邓绥到了孤树池,见阴安也在凉亭中坐着,心中道真是巧了,便笑着走了过去。
阴安远远便看见邓绥一身淡粉宫装走了过来,脸色一变,随即想到今日的计划,便笑着道:“邓娘娘!”
邓绥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些?秋日里风虽不大,却凉的很。”
“本是披了披风的,晒着太阳喝着茶,觉着热了,这不才脱了。”阴安笑的活泼。
“那便好,不然这风里吹久了可是要病了。”邓绥看到宫女手中拿着的披风,便放心了。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与邓娘娘说。”阴安看了看宫人。
“诺。”
邓绥也挥了挥手让之锦之桃站到了台阶下。
皇帝本是去了临华殿看阴安公主,听闻她去了孤树池,便转路向孤树池走去。
“回去取件披风。”皇帝回头对郑众说道。
郑众吩咐了宫人之后疑惑道:“陛下这不是带了披风吗?”
“朕是怕这丫头只知道疯玩,穿的少了。”皇帝笑道。
“陛下真是疼爱公主。”郑众笑着在一旁附和道。
阴安低着头:“邓娘娘,你觉得韵长使的弟弟冯季唐如何?”
邓绥一怔,没想到她会提到冯季唐,便秉着公平说道:“冯大人青年才俊。”
“若是比起邓家哥哥呢?”阴安看向邓绥。
“比起兄长,不论家世,本领都是不相上下的,不过这脾气秉性想来还是冯大人更胜一筹。”换作任何人,此时都不会太高自家人,贬低其他人,邓绥也不例外,却不想这话在阴安耳中竟成了推脱之词,想让她闻言却步,选了冯季唐做夫婿。
“阴安近日不知从哪听得,说是邓家哥哥喜欢温柔女子,阴安自知不是温柔女子,不知邓家哥哥可会喜欢?”
邓绥闻言只觉阴安公主实在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便这样坦言情情爱爱。
“兄长喜欢怎样的女子,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知道,公主是从何处听来的?”邓绥笑道。
“邓娘娘不知道便罢了,只是本宫素来癖性异于他人。”
阴安陡然换了声音,低着头道:“自小我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虽然邓家哥哥很好,我亦心悦他,可几日前我碰巧见了冯季唐一面,忽然觉得冯季唐不差于邓家哥哥,且更为温文尔雅。”
邓绥闻言果然变了脸色,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兄长感到不平,竟被人当成物件来比对。
阴安抬头看了眼邓绥身后,见远处皇帝正悠然走来,便将头埋得更低,话却越发放荡:“可我这人有个癖性,便是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即便是曾经喜欢的也一样,所以,虽然我不能嫁给邓家哥哥,邓家哥哥却可以做我的面首,我的夫君定然是冯季唐了,但这面首一位还是可以给邓家哥哥的,万一本宫哪日来了兴致,再喜欢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邓绥听她说到一半便涨红了脸,听到后来更是气极了,一掌拍在石桌上吼道:“住口!堂堂公主怎么竟如此不知羞耻!”
皇帝远远听着不对,赶紧加快了步伐。
阴安慌忙站起身来,满脸委屈的看着邓绥,柳眉微蹙,一副十分委屈强忍着不哭的样子,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可那口中说着的话却更加毒辣,邓绥闻言手指用力握在了一起,指节泛白咯咯作响,脸上怒气愈加收不住:“若是邓家哥哥不肯便算了,只是我喜欢过的定不会叫她人染指!便学着吕后,做成人彘罢了!”
邓绥闻言瞪大了眼睛,直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抬手拿起茶盏便泼在了阴安的脸上:“不知羞耻!不知羞耻!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毒辣的女子!”邓绥颤着胳膊指着阴安骂道,但自幼家教优良,只会重复着这两句话。
“吉儿!”皇帝正大步走着,见阴安十分委屈的看着邓绥,正疑惑之际,又见邓绥劈头便是一杯茶泼在了阴安脸上,瞬时急的跑了过去。
阴安脸上看不清是泪还是茶水,狼狈的被皇帝揽着,委屈的揪着皇帝的衣服哭着。
邓绥变了脸色,立时明白过来,自己被这个初入宫的公主摆了一道,却无法解释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阴着脸看向邓绥,显然正压着怒气。
邓绥本就委屈极了,见皇帝这样说,瞬时便红了眼睛。
皇帝见状语气放缓了些:“这是怎么了?”
阴安听见皇帝语气的变幻,生怕事情出什么变故,赶紧拉着皇帝的衣袖道:“皇兄!你千万不要怪邓娘娘,此事都怪阴安!”
邓绥不屑的看着她这番做作的样子,一言不发,皇帝看着阴安衣服上的茶叶,心头一阵怒气:“朕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邓绥被吼的一抖,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他竟这样吼自己,阴安见状拉着皇帝的衣袖便跪在了地上:“皇兄!”
皇帝赶紧扶她:“阴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皇兄!此事都怪阴安三心二意,那日冯季唐入宫时阴安碰巧与他说了几句话,觉得此人谦谦君子,一时便后悔那日对皇兄说的话,却又不好意思再去找皇兄,便叫皇嫂替阴安说了几句话。”
阴安抽泣着继续道:“今日来与邓娘娘说这事情,邓娘娘生气也是应该的,此事都怪阴安!皇兄千万不要责罚邓娘娘。”
皇帝将她扶了起来,看她哭的满面泪痕的样子,心中已是心疼不已,又见她衣襟上被邓绥泼的尽是茶渍,不禁怒火中烧,脸色铁青的看向邓绥:“朕远远便听着你辱骂阴安的声音,她还只是个孩子,便是有些三心二意也是孩子心性,你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与她!”
邓绥胸口闷闷的几乎喘不过气,心中委屈到了极点,她还从未被这样冤枉,便是之前的栽赃,有皇帝信她,她便不委屈,而现在,皇帝一心只知道护着这个蛇蝎心肠的妹妹,不停的来怪罪她对阴安的责骂,却丝毫不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她又怎么比得上他的亲妹妹!
邓绥倔强的抬起头两眼直直的盯着皇帝:“妾若是说妾不曾因为此事骂过公主,陛下可信?”邓绥强撑着的声音却带着哽咽。
“朕听的清楚明白。”皇帝看着她道,她素来性子和缓,若不是为了兄长,又有什么事能让她这般辱骂阴安,皇帝一时间毫不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
邓绥看向皇帝的眼中是遮不住的失望,她就那样幽幽的看着皇帝,一言不发,皇帝被邓绥眼中的失望与伤心看的心中一痛,想上前抱一抱她,却想着此事本就是她的错,若是那样娇惯她,自己岂不真成了不分黑白的昏君,他想着,只要邓绥低个头认个错,好好与阴安道个歉,此事便算了了。
阴安听邓绥说完心中便觉得不安,看皇帝迟迟不说话的样子更是着急,便低着头慢步走到邓绥身前,握着邓绥的手,泪眼盈盈满是懊悔的样子看向邓绥:“邓娘娘,你放心,我定不会让皇兄怪罪于你的,此事都怪阴安,邓娘娘别再生气了。”
“阴安。”皇帝喊道,此刻他心中自然认为阴安是无错的,便是有错也不该邓绥这样折辱,见阴安这个样子,心中自是不悦。
却心念一转,想着阴安这样放低了姿态,想必邓绥也会顺坡下来,那自己也不会重罚她,谁知却见邓绥眼波冷冷的转向阴安,声音也是十分冷然,带着咄咄逼人:“你敢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皇兄吗?”
阴安闻言又啜泣了两声,拿帕子拭了拭泪:“邓娘娘,是阴安的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着拉上了邓绥的手臂。
皇帝看着邓绥,只要她认错,此事便过去了。
邓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力一挥袖,将阴安的手挥了下去,邓绥用力颇轻,只是想拂开阴安的手,她本能站稳,却顺势撞在了一旁凉亭的柱子上。
“阴安!”皇帝见状赶紧慌忙的上前扶起了撞到头的阴安,邓绥也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自己并未用多少力,她却撞在了柱子上,这才彻彻底底的发现这年少公主竟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皇兄,我没事。”阴安扶着额头,气若游丝的抓着皇帝的手道。
“快宣太医!”说着叫宫人将阴安扶回了临华殿。
“大胆!阴安有错你已经怪罪过了!何以竟下此狠手!若是撞毁了脸,你让阴安以后如何做人!”皇帝满面怒气的对着邓绥吼道。
邓绥的心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之前曾说过的会相信她,说过不会疑心她,那些怀中的甜言蜜语,晨曦的描眉点痣,那些时光温柔竟都在这一瞬化为乌有了吗?帝王的情爱便真如古人说的转瞬即逝吗?
“陛下连问都不问妾一句事情是如何吗?”邓绥强忍着哽咽,紧紧皱着眉看向皇帝。
“你还要说什么?”皇帝对她终究还是心软。
“我要说刚刚挥袖的力气并不足以推到公主陛下信吗!我要说那句不知羞耻不是像公主说的那样陛下信吗!我要说公主与我说要让哥哥当面首哥哥不从便做成人彘陛下信吗!”邓绥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几乎吼着对皇帝喊着。
皇帝起初并未动气,直到那最后一句,几乎未等邓绥说完,便对着她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
之锦之桃赶紧跪在了地上:“请陛下开恩啊!”
邓绥偏着头,久久未反应过来,直到之锦拉了拉她的袖子,才知道,皇帝动手打了她,因为她说了实话污了公主清誉是吗?邓绥抬手摸了摸脸,发现冰冷的指尖触在发热的脸上真是舒服,她涣散的眼神又凝在了一起,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那一掌下去,心中便后悔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安的清誉受到一丝损害。
见邓绥直直的盯着他,皇帝将视线移向别处,背着手沉声道:“你回宫吧。”
邓绥看着他,不发一言,随即笑了,笑自己何时忘了自己的本分,这般不受教的顶撞皇帝,痴心妄想的让皇帝信她,忘了宫中是要步步为营的地方,忘了她不该真的对皇帝动情。
皇帝皱了皱眉,生怕这一掌将他与她的情打散了,事实却正如他担心的那样。
邓绥动作缓慢的跪在地上,声音极为平静,平静的让人心慌:“妾,自知有罪,请去,正觉庵陪怀稷师太。”短短的一句话,她终于说完了,心中也忽然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皇帝刚抬起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她:“你说什么?”
“求陛下放妾入正觉庵。”此时的她已然心死,不想再在这宫中纠缠下去,也终于体会到了怀稷师太当初的伤心,至于邓家,她并不担心,邓家是开国功臣世家,断不会因为她而受牵连。
“你,求去?”皇帝瞪大了眼睛复问道,心中却想着:只要你否了,哪怕你立时转身走了,朕都不追究了。
郑众额上出了一层冷汗,躬着身站在一旁低声道:“邓美人慎言啊!”
可邓绥却好像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偏偏不如他所愿,倔强的低着头不肯看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是,妾求去!”
“美人!”之锦之桃在一旁焦急的低声劝道。
皇帝闻言手掌陡然握紧,心中滞闷,声音比之前还沉几分:“宫中已有一个怀稷师太为国祈福,不会再有第二个。”
郑众心中一颤,若按这说下去,便是赐死了。
“即日起,禁足漪兰殿,无诏不得出,不得任何人探视。”皇帝声音压着怒气,说完转身便离开了亭子。
见邓绥还要说什么,郑众赶紧拦住:“美人快别说了!”说着看了眼之锦,之锦赶紧扶住邓绥,郑众赶紧快步追上了皇帝。
邓绥脸色苍白的跪坐在了地上,既然厌弃了,何苦还要将她禁在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