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树木已见枯黄之色,自家人子入宫已有四月,这宫中首屈一指的便是邓绥,其次便是柳七子,连昔日最得盛宠的淑夫人,也不得不给两人让位子出来。
却非殿的封良人,身孕已有了三月,宫中人都知她的脾气,自她有孕,众人一起前来贺喜后,便在无人来过了。皇帝虽然还没来看过她,但却派了太医令冯复亲自日日把脉照看。
封良人伸着手腕,眉头蹙的紧紧的,盯着冯太医道:“怎么样了?”
冯太医眉头紧锁:“良人,臣已经尽力了,但,此胎,是决计保不过这个月了。”太医声音磕磕巴巴的,好不容易说完。
封良人将手臂向后一撤:“这话不是我想听的!冯太医再不济也是众医之首的太医令,怎么偏偏医不好我的胎!”
冯太医闻此言立时冷了脸:“微臣自问医术是太医院榜首,良人这胎,换做任何人都是保不住的!若良人嫌臣无能,便另请高明吧!”
封良人眼睛一瞪,可又确实无人可用,便道:“冯太医这脾气真是不小,我倒不是怪你,只是,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还不满四个月,叫我怎么舍得就这么看着他走了?”
冯太医闻言叹了口气躬身道:“良人体质极为寒凉,常理来说很难有身孕,一旦有了身孕,便如同将孩子放到了寒冷的冰屋子中,能保住三月有余已是不易,日子长了,良人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封良人闻言抬手摸向自己的腹部,从前只当宫寒是小病,从未当成过什么大事,她还记得去年夏天极热,皇帝说抱着她倒觉得热气减了不少,她还为此高兴了许久,可如今竟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小毛病,腹中可以让她依托下半辈子的孩子,就要这么没了?
“眼见这个便有四个月了,你如实告诉我,若是流产,可会危及性命?”封良人心中已然是有了打算。
“良人最多会亏了气血,还不至危及性命,只是,良人这个体质若是不好好调节,日后再想有身孕也是难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封良人冷冷道。
冯太医退下去之后,云儿上前道:“良人,您别伤心,若真如太医所说,此事也不见得是坏事。”
封良人看了她一眼,隐隐压着怒气:“那还是好事不成!”
云儿笑了笑,躬着身子上前道:“良人怕是也想到了,若是这个孩子注定跟良人无缘,何不让他帮良人个大忙,也算还了良人这几个月的养育之恩了。”
封良人看着袅袅向上飘起的茶气,直到热气变的越来越少,才慢慢道:“去准备吧,明日邀些嫔妃一同到上林苑赏鱼。”
“诺。”
邓绥听殿下的宫女说完,淡淡道:“知道了,明日我一定去。”
待宫人退了下去,郑荷道:“美人若是能推了便推了吧,封良人现在有着身孕,还是少在她身旁为妙。”
邓绥叹道:“她有着身孕,谁不得让她三分,既主动来邀,又怎能拒绝?”
“虎毒尚不食子,何况她已怀了那孩子近四个月,怎么也不会以此为陷阱。”邓绥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看他在自己周围跑着跳着,叫着自己母妃,叫着皇帝父皇,她们便像普通人家一般,儿女绕膝。
长秋宫中,皇后听着司竹的话一笑:“这么说,这个柳七子是有意与邓绥交好,此事是她赠给邓绥的一份大礼?”
司竹道:“是,可若是让柳七子得了手,封良人定是再无用武之处了。”司竹颇有些担心,从前新人未入宫时,封良人的恩宠也是拔尖的,虽说如今落魄了些,但旧情还是在的,这颗棋子说不准何时便还可用。
皇后将发上的凤簪拔了下来:“不然,本宫也不打算再用她了,这般防备着竟还是有了身孕,若不是她运气太好便是已经发觉了什么,不过倒也无妨,下一颗棋子,本宫已经物色好了。”皇后颇为轻松的说着,想到这颗棋子会给自己带来的惊喜,不禁有些焦急,恨不得柳七子立时便动手。
第二日上林苑赏鱼,邓绥穿着一袭黄色宫衫,打扮的很是简单,却仍旧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女子,最重要的便是气质,即便有着天纵的美貌,也总有红颜老去的一天,但气质却不会,就像那空谷幽兰,便是枯萎的只剩下叶子,也仍能从那坚毅的气质中辨别出它生前是一朵怎样的花。
邓绥走在一旁,跟封良人保持了好一段距离,自顾自赏着鱼,她只盼着这怀着身孕的千金贵妇别来招惹自己便好。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封良人声音还是那般娇蛮:“邓妹妹!”
邓绥转身笑道:“封姐姐不好好赏鱼,怎么过来了?”
封良人笑着说道:“近来怀着身孕,连殿门也未踏出一步,人都要生霉了!”
“姐姐这般白净,何来生霉一说。”邓绥虽无心理她,却不得不附和着。
封良人一笑,倒难得带了些诚挚:“邓妹妹,姐姐这些日子闲着的时候,总想着自进宫来的事,你我相识快半年了,我这做姐姐的却总是处处针对你,现在想来只觉得心中甚是愧疚,今日叫了众姐妹来赏鱼,也是为了跟妹妹你道个歉,希望日后咱们能尽弃前嫌。”
邓绥闻言一怔,她还从未想过一向嚣张跋扈的封良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连曾挨过一巴掌的之桃也惊讶不已。
封良人一笑:“从前皆是因为心性浮躁所致,如今怀了身孕,连我自己都觉得之前做的那些事着实可恶,还望邓妹妹能原谅姐姐。”
邓绥听她这样说,觉得颇有诚意,便当真以为她改过了,笑容中尽是善意:“姐姐既已明白了,妹妹又岂有怪姐姐之理,姐姐尽管将心放开些。”
封良人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我也能睡一个好觉了!”
封良人看向了桥对面的岸上,那边没有护栏,但却有一排柳树:“虽说是到了秋天,却还是有些燥热,妹妹可愿陪我去那边的树荫下站一会儿?”
邓绥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呢。”
封良人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邓绥向岸边走去,韵小仪刚来便见此情景,心中疑惑邓绥何时与封良人这般要好了,见她走的远了,便自己站在桥上观赏起了鱼。
邓绥对这突然的亲热还不是很习惯,身体有些僵硬,却还是笑着道:“姐姐身孕也快四个月了,倒是一点也瞧不出来,这纤腰还是一握盈盈呢!”
“若是封姐姐知道陛下也来陪她赏鱼了,定会很开心的。”柳七子站在皇帝身侧边笑边说。
皇帝声音轻松愉悦:“朕从前倒不知你这般活泼。”
柳七子捏着帕子笑道:“妾未跳胡旋舞之前,陛下都没见过妾几次,自然不知妾脾性如何了!”
郑众在后头听着,心中暗道这柳七子与邓绥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热情活泼,古怪精灵,一个温柔似水,善解人意,时而也活泼可爱。
封良人站在树荫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邓绥见她不语,便转头看去,只见封良人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站在了自己前面:“邓绥,不是我心肠恶毒,若如今宫中恩宠最盛的人不是你,若让我之前受尽苦楚的不是你,也绝不会有今日之事,所以,若你要怨便怨陛下,怨你自己吧。”
邓绥被她说的云里雾里:“封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
封良人一把抓起邓绥的手,朝着一侧的桥上大呼道:“救命啊!救我!”
接着在众人还未看清时便抬起了邓绥的手,自己向后倒去,邓绥大惊失色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却见封良人笑的势在必得,直直的滚落到了池中。
在众人眼中,此时的邓绥便是害人的凶手,封良人抓着她想逃脱此劫,却被她毫不留情的退落水中。
邓绥看着水中的扑救挣扎的封良人,赶紧叫到:“快去划船!快去宣太医!”
众宫人赶紧划着船只去救封良人,一时间上林苑乱作了一团,邓绥虽心中焦急,却只能站在岸上干跺脚:“之锦!快你去划船,我也要下去!”
“美人!”
“快点!”邓绥怒道。
之锦还从未见过邓绥这般生气的样子,赶紧向下走去。
皇帝已经在后面看了许久,拳头已然握的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露,已是怒不可遏到了极点。
柳七子一副畏惧的样子:“陛下。”
皇帝见邓绥也要上船,赶紧几步走向她,一把将她拉回了岸上。
邓绥一看竟是皇帝,那刚刚的一切?
想到这又见皇帝盛怒的样子,不禁心慌,赶紧道:“陛下,刚刚不是!”
皇帝咬着的牙松了松:“朕知道,朕都看见了。”
自她们一同站在树荫下的时候他便已从侧方走来,或是因为柳条遮挡,封良人未看见他,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封良人拉起了邓绥的手,随即,在池中激起一片水花。
皇帝此时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知道宫人会把她救上来,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一个念头了,若封良人无事,便禁足宫中,产下的皇子过继给邓绥或者其他妃嫔,若是孩子因为她就这么没了,那......